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送孟东野序

送孟东野序朗读

大凡物不得其平则鸣:草木之无声,风挠之鸣;水之无声,风荡之鸣。

其跃也或激之,其趋也或梗之,其沸也或炙之。

金石之无声,或击之鸣。

人之于言也亦然,有不得已者而后言,其歌也有思,其哭也有怀,凡出乎口而为声者,其皆有弗平者乎!乐也者,郁于中而泄于外者也,择其善鸣者而假之鸣:金、石、丝、竹、匏、土、革、木八者,物之善鸣者也。

维天之于时也亦然,择其善鸣者而假之鸣。

是故以鸟鸣春,以雷鸣夏,以虫鸣秋,以风鸣冬,四时之相推敓,其必有不得其平者乎!
其于人也亦然。

人声之精者为言,文辞之于言,又其精也,尤择其善鸣者而假之鸣。

其在唐虞,咎陶、禹其善鸣者也,而假以鸣。

夔弗能以文辞鸣,又自假于《韶》以鸣。

夏之时,五子以其歌鸣。

伊尹鸣殷,周公鸣周。

凡载于《诗》《书》六艺,皆鸣之善者也。

周之衰,孔子之徒鸣之,其声大而远。

《传》曰:“天将以夫子为木铎。

”其弗信矣乎!其末也,庄周以其荒唐之辞鸣。

楚,大国也,其亡也,以屈原鸣。

臧孙辰、孟轲、荀卿,以道鸣者也。

杨朱、墨翟、管夷吾、晏婴、老聃、申不害、韩非、昚到、田骈、邹衍、尸佼、孙武、张仪、苏秦之属,皆以其术鸣。

秦之兴,李斯鸣之。

汉之时,司马迁、相如、扬雄,最其善鸣者也。

其下魏、晋氏,鸣者不及于古,然亦未尝绝也。

就其善鸣者,其声清以浮,其节数以急,其词淫以哀,其志弛以肆,其为言也,乱杂而无章。

将天丑其德,莫之顾耶?何为乎不鸣其善鸣者也?
唐之有天下,陈子昂、苏源明、元结、李白、杜甫、李观,皆以其所能鸣。

其存而在下者,孟郊东野,始以其诗鸣,其高出魏晋,不懈而及于古,其他浸淫乎汉氏矣。

从吾游者,李翱、张籍其尤也。

三子者之鸣信善矣,抑不知天将和其声而使鸣国家之盛耶?抑将穷饿其身,思愁其心肠而使自鸣其不幸耶?三子者之命,则悬乎天矣。

其在上也奚以喜,其在下也奚以悲?东野之役于江南也,有若不释然者,故吾道其命于天者以解之。

诗文标签: 古文观止 议论 序文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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送孟东野序全文赏析
大概各种东西不能处于平静就会发出声音。草木本来是没有声响的,风吹动它,它就发出声响。水本来是没有声响的,风激荡它,它就发出声响。水浪跳跃,是有东西在阻遏水势,水流快速,是有东西阻塞了它。水沸腾了,是有东西在烧它。钟、磐一类乐器本来是没有声音的,有人敲击它就会发出声响。人在言论上也是这样,有了不可抑制的感情然后才表达出来,他们歌唱是有了思念的感情,他们痛哭是有所怀念。凡是从口中发出来成为声音的,大概都是有不平的原因吧! 音乐,是由在心里郁结的情感然后向外发泄出来的,它常常借用那些发音最好的东西来发出声音。金、石、丝、竹、匏、土、革、木八种乐器,是各种器物中发音最好的。自然界对于时令的变化也是这样,选择那些发音最好的东西借以发出声音。所以用鸟声表示春天,用雷声表示夏天,用虫声表示秋天,用风声表示冬天,四季的推移变化,那必定是有不得平静的原因吧! 对于人来说也是这样。人的声音的精华是语言,文辞对于语言来说,又是其中的精华,尤其要选择善于用文辞发音的人,来借他们发音。在唐尧、虞舜时代,咎陶、夏禹是最善于用文辞发音的,就借他们来发出时代的声音。夔不能用文辞发音,自己就借着《韶》乐来发音。夏朝时,太康的五个弟弟用他们的歌来发音。伊尹为商朝发出了声音,周公为周朝发出了声音。凡是记载在《诗经》、《尚书》等六经上的文辞,都是文辞中发音发得最好的。周朝衰落时,孔子一班人发出了声音,他们的声音宏大而且传得长远。《论语》说:“上天要让孔子成为宣扬教化的人。”难道不是真的吗?周朝末期,庄周用他广大无边的文辞来发出声音。楚,是一个大国,到了灭亡时屈原用楚辞来发出声音。臧孙辰、孟轲、荀卿用儒道学说来发出声音。杨朱、墨翟、管夷吾、晏婴、老聃、申不害、韩非、昚到、田骈、邹衍、尸佼、孙武、张仪、苏秦一类人,都用他们各自的学说来发出声音。秦朝兴起时,李斯用文辞来发出声音。汉朝时,司马迁、司马相如、扬雄等是最善于用文辞发出声音的。这以下到魏、晋两朝,用文辞发出声音的人都赶不上古代,但也从来没有中断过。就其中好的来说,他们用文辞发出的声音清丽而浮华,节奏频繁而急促,语言放荡而哀婉,思想松弛而放纵,他们作的文章,杂乱而没有法度。这大概是上天认为他们德行不好而不肯照顾他们吧!为什么不让发音最好的人来发出声音呢? 唐朝得到天下以后,陈子昂、苏源明、元结、李白、杜甫、李观,都是用他们的才能、用文辞来发出声音的。那些活在世上晚于他们的人中间,孟郊开始用他的诗来发出声音。他的诗超过魏晋的作品,其中精妙的已经赶得上古代作品,其它作品也逐渐接近汉朝作品的水平了。同我一起交游的人中,李翱和张籍是其中突出的。这三个人用文辞发出声音的确是很好的,但是不知道上天要使他们的声音和谐,而使他们为国家的兴盛发出声音呢?还是要使他们穷困饥饿、心情悲伤愁苦,让他们为自己的不幸发出声音呢?这三个人的命运,就决定于上天了。他们身居高位,有什么可高兴呢,身居下位,又有什么可悲哀呢!东野这次到江南去任职,好像心里放不开似的,所以我讲了命运由上天决定的道理来安慰他。
送孟东野序诗词注解
挠:摇动。 荡:振动、振荡。 跃:飞溅。 激:在此意为阻遏。 趋:快走,此指水流迅速。 梗:堵塞。 炙:烧。 思:思虑。 怀:感伤。 乐:音乐。 郁:郁结、蓄积。 假:借助。 金、石、丝、竹、匏、土、革,木八者:我国古代制作乐器的八种材料,一般用来指代各种乐器。金,指钟;石,指磬;丝,指琴、瑟;竹,指箫、笛;匏,指笙、竽;土,指埙;革,指鼗、鼓;木,指祝、敔。 时:季节。 推敓(duó):推移、交替。敓,同“夺”。 唐:帝尧的国号, 虞:帝舜的国号。 咎陶:又作“皋陶”、“咎繇”。舜的臣子,掌管司法,制定法律。 禹:原为舜臣,后来成为夏代第一个国王。 夔:舜时乐官。 《韶》:相传为舜时乐曲名,由夔制作。 五子:夏王太康的五个弟弟,作《五子之歌》。太康以淫佚失国,五子作歌陈述大禹的警戒。 伊尹:商代的贤相,作《伊训》、《太甲》等文。 周公:即姬旦,周武王弟,成王之叔,作《大诰》、《多士》、《无逸》等,相传制定了《周礼》、《仪礼》。 《诗》:《诗经》。 《书》:《尚书》。 六艺:指《诗经》、《尚书》、《易》、《礼》、《乐》、《春秋》六经。 孔子:儒家创始人,他的弟子将他的言论集为《论语》一书。 木铎:木舌的铃。 庄周:战国时哲学家,思想家,道家代表人物,著《庄子》。 荒:广大。 唐:空阔。 屈原:战国时楚人,我国古代著名诗人,著有《离骚》、《九歌》、《九章》等诗篇。 臧孙辰:春秋时鲁国人,其言论见《国语》,《左传》。 孟轲:战国时人,儒家代表人物,其言行见《孟子》。 荀卿:战国时人,其言行见《荀子》。 杨朱:战国时思想家。墨翟:战国时人,墨家学派创始人,其言行见《墨子》,管夷吾:春秋时政治家,其言论见《管子》。 晏婴:春秋时齐国大夫,其言行见《晏子春秋》。 老聃:即李耳,春秋时人,道家学派创始人,著有《道德经》。 韩非:战国末人,法家著名代表人物,著有《韩非子》。 昚到:战国人,作有《昚子》、已佚。昚,古同“慎”。 田骈:战国时人,著有《田子》,已佚。 邹衍:又作驺衍,战国末人,阴阳家,著有《终始》、《大圣》。 尸佼:战国人,著有《尸子》。 孙武:春秋时著名军事家,著有《孙子》。 张仪、苏秦:战国时纵横家,分别著有《张子》、《苏子》,已佚。 李斯:战国末人,曾任秦国丞相,著有《谏逐客书》、《论督责书》,见于《史记》。 司马迁:西汉时人,著名史学家,文学家,著有《史记》。相如:即司马相如,西汉著名辞赋家。 扬雄:西汉著名儒学家兼辞赋家,著有《太玄》、《法言》等。 魏、晋氏:魏、晋两朝。 节:音节、节拍。 数:频繁、细密。 弛:松懈。 肆:放肆。 无章:没有法度。 丑:厌恶。形容词用如动词。 陈子昂等:均为唐代著名文学家。 浸淫:渗透,接近。 从吾游者:指跟作者学习的人。 尤:特出、杰出。 奚以:何以。 役:股役,此指“供职”。 释然:舒畅、开心。
送孟东野序创作背景
《送孟东野序》是唐代文学家韩愈为孟郊去江南就任溧阳县尉而作的一篇赠序。全文主要针对孟郊“善鸣”而终生困顿的遭遇进行论述,作者表面上说这是由天意决定的,实则是一种委婉其辞的含蓄表达,是指斥当时的社会和统治者不重视人才,而不是在宣扬迷信。文章屡用排比句式,抑扬顿挫,波澜层叠,气势奔放;而立论卓异不凡,寓意深刻,是议论文中的佳制。
送孟东野序作者简介

韩愈

中国历代人名大辞典

【生卒】:768—824
【介绍】:

唐河南河阳人,字退之,郡望昌黎,世称韩昌黎。韩介弟。德宗贞元八年进士。幼孤,由嫂抚养。及长,尽通《六经》、百家学。工诗文,自成一家。经其指授,皆称韩门弟子。董晋镇宣武,辟为巡官。汴军乱,依张建封,鲠言无所忌。调四门博士,迁监察御史。上疏极论宫市,德宗怒,贬阳山令。宪宗元和中,历迁国子博士、中书舍人、刑部侍郎。帝遣使迎佛骨入禁,愈上表极谏,贬潮州刺史,改袁州。召拜国子祭酒,转兵部侍郎,后以吏部侍郎为京兆尹。卒谥文,世又称韩文公。有《昌黎先生集》。

唐诗大辞典 修订本

【生卒】:768—824

字退之,排行二,河南河阳(今河南孟州)人,郡望昌黎,后人因称“韩昌黎”。晚任吏部侍郎,谥“文”,后人又称“韩吏部”、“韩文公”。韩愈幼孤,由兄嫂抚育成人。德宗贞元八年(792)登进士第,三上吏部试无成,乃任节度推官,其后任监察御史等职。贞元十九年,因言关中旱灾,触权臣怒,贬阳山令。贞元二十一年正月,顺宗即位,王伾、王叔文执政,韩愈持反对态度。秋,宪宗即位,量移江陵府法曹参军。宪宗元和元年(806),召拜国子博士。元和十二年从裴度讨淮西吴元济有功,升任刑部侍郎。元和十四年,上表谏宪宗迎佛骨,贬潮州刺史。次年穆宗即位,召拜国子祭酒。穆宗长庆二年(822),以赴镇州宣慰王廷凑军有功,转任吏部侍郎、京兆尹等职。长庆四年(824)十二月卒于长安。生平详见皇甫湜《昌黎韩先生墓志铭》、李翱《韩公行状》及新旧《唐书》本传。年谱多家,以宋洪兴祖《韩子年谱》为较完备。有今人徐敏霞辑吕大防诸家年谱之《韩愈年谱》,中华书局1991年出版。韩愈乃唐代着名思想家及作家,一生以恢宏儒道、排斥佛老为己任,与柳宗元共倡古文。宋苏轼称其“文起八代之衰,而道济天下之溺”(《潮州韩文公庙碑》)。韩愈之诗与孟郊齐名。韩诗中多有反映现实、抨击时弊之作,如《丰陵行》、《华山女》等。又有咏怀述志及表现生活琐事之作,如《秋怀》、《赠刘师服》等。内容较广泛。当时元稹等人论诗扬杜抑李,韩愈则兼崇之。李白之奇情壮思,杜甫之千锤百炼,皆影响韩诗甚巨。韩诗风格雄奇壮伟,光怪陆离,《南山》、《陆浑山火》等大篇尤呈此貌,司空图称其“驱驾气势,若掀雷抉电,撑扶于天地之间”(《题柳柳州集后》)。然韩诗并不专以奇险见长,清赵翼云:“昌黎自有本色,乃在文从字顺中自然雄厚博大。”(《瓯北诗话》卷三)其诗法之尤着称于世者乃“以文为诗”,即以古文之章法句式为诗(如《山石》、《八月十五夜赠张功曹》),且多议论(如《荐士》、《谢自然诗》),此于宋诗之散文化、议论化有极大影响。后人之褒贬大多着眼于此,如宋沈括贬韩诗为“押韵之文耳”,“终不是诗”(见惠洪《冷斋夜话》卷二),金赵秉文则称“韩愈又以古文之浑浩溢而为诗,然后古今之变尽矣”(《与李天英书》)。清叶燮论韩诗之历史地位曰:“韩愈为唐诗之一大变。其力大,其思雄,崛起特为鼻祖。宋之苏、梅、欧、苏、王、黄,皆愈为之发其端,可谓极盛。”(《原诗》内篇)韩集通行者,有宋世綵堂本《昌黎先生集》,诗文合编。诗集注本有清顾嗣立《昌黎先生诗集注》、清方世举《韩昌黎诗集编年笺注》等,今人钱仲联《韩昌黎诗系年集释》尤能集前注之大成。研究资料有今人吴文治《韩愈资料汇编》,较完备。《全唐诗》存诗10卷,《全唐诗外编》及《全唐诗续拾》补诗12首。

唐诗汇评

韩愈(768-824),字退之,河南河阳(今河南孟州)人,郡望昌黎(今属河北)。贞元八年(792)登进士第。后连辟为宣武军董晋、徐泗张建封二幕节度推官。十八年,授四门博士,迁监察御史。因论事,贬阳山令。顺宗即位,移江陵府法曹参军。元和元年,召为国子博士。旋分教东都。为河南令,召为职方员外郎,复为国子博士分司。后历都官员外郎、比部郎中、史馆修撰、考功郎中知制语、中书舍人、太子右庶子等职。十二年为彰义军节度使裴度行军司马,淮西平,迁刑部侍郎。十四年,因上书谏迎佛骨获罪,贬潮州刺史。量移袁州。穆宗即位,征为国子祭酒。历兵部侍郎、京兆尹、吏部侍郎。卒,谥文。世称韩文公,又称韩昌黎、韩吏部。愈在古文、诗歌的理论和创作上都有重大成就,对后世有巨大影响。门人李汉编其遗文为《韩愈集》四十卷。今有《昌黎先生集》四十卷并《外集》行世。《全唐诗》编诗十卷。

司空图《题柳柳州集后序》

愚尝览韩吏部歌诗累百首,其驱驾气势,若掀雷抉电,奔腾于大地之间,物状奇变,不得不鼓舞而徇其呼吸也。

《六一诗话》

退之笔力,无施不可,而尝以诗为文章末事,故其诗曰“多情怀酒伴,馀事作诗人”也。然其资谈笑,助谐谑,叙人情,状物态,一寓于诗,而曲尽其妙。此在雄文大手固不足论,而余独爱其工于用韵也。盖其得韵宽,则波澜横溢,泛入傍韵,乍还乍离,出入回合,殆不可拘以常格,如《此日足可惜》之类是也。得韵窄则不复傍出,而因难见巧,愈险愈奇,如《病中赠张十八》之类是也。余尝与圣俞论此,以谓譬如善驭良马者,通衢广陌,纵横驰逐,惟意所之;至于水曲蚁封,疾徐中节,而不少蹉跌,乃天下之至工也。

苏轼《评韩柳诗》

柳子厚诗,在陶渊明下,韦苏州上;退之豪放奇险则过之,而温丽靖深不及也。

《后山诗话》

诗文各有体,韩以文为诗,杜以诗为文,故不工尔。

《后山诗话》

退之于诗本无解处,以才高而好尔。

《蔡宽夫诗话》

退之诗豪健雄放,自成一家,世特恨其深婉不足。

《冷斋夜话》

沈存中、吕惠卿吉甫、正存正仲、李常公择,治平中在馆中夜谈诗。存中曰:“退之诗,押韵之文耳,里健美富赡,然终不是诗。”吉甫曰:“诗正当如是。吾谓诗人亦未有如退之者。”正仲是存中,公择足吉甫,于是四人者相交攻,久不决。……予尝熟味退之诗,真出自然,其用事深密,高出老杜之上。如《符读书城南》诗“少氏聚嬉戏,不殊同队鱼”,又“脑脂盖眼卧壮士,大招挂壁何由弯”,诗自然也。

《苕溪渔隐丛话后集》

韩退之诗,山立霆碎,自成一法,然臂之樊候冠佩,微露粗疏。

《岁寒堂诗话》

韩退之诗,爱憎相半。爱者以为虽杜子美亦不及,不爱者以为退之于诗本无所得。……退之诗大抵才气有馀,故能擒能纵,颠倒崛奇,无施不可。放之则如长江大河,澜翻汹涌,滚滚不穷;收之则藏形匿影,乍出乍没,姿态横生,变怪百出;可喜可愕,可畏可服也。苏黄门子由有云:唐人诗当推韩、杜,韩诗豪,杜诗雄,然杜之雄亦可以兼韩之豪也。此论得之。诗文字画,大抵从胸臆中出。子美笃于忠义,深于经术,故其诗雄时正;李太白喜任侠,喜神仙,故其诗豪而逸;退之文章侍从,故其诗文有廊庙气。退之诗正可与太白为故,然二豪不并立,当屈退之第三。

《唐诗品汇》

今观昌黎之博大而文,鼓吹六经,搜罗百氏,其诗聘驾气势,崭绝崛强,若掀雷决电,千夫万骑,横骛别驱,汪洋大肆,而莫能止者。又《秋怀》数首及《暮行河堤上》等篇,风骨颇逮建安,但新声不类,此正中之变也。

《唐诗归》

钟云:唐文奇碎,而退之舂融,志在挽回。唐诗淹雅,而退之艰奥,意专出脱。诗文出一手,彼此犹不相袭,真持世特识也。至其乐府,讽刺寄托,深婉忠厚,真正风雅。读《猗兰》、《拘幽》等篇可见。

《唐音癸签》

韩公挺负诗力,所少韵致,出处既掉运不灵,更以储才独富,故犯恶韵斗奇,不加栋择,遂致丛杂难观,得妙笔汰用,瑰宝自出。第以为类押韵之文者过。

《诗源辨体》

唐人之诗,皆由于悟入,得于造诣。若退之五七言古,虽奇险豪纵,快心露骨,实自才力强大得之,固不假悟入,亦不假造诣也。然详而论之,五言最工,而七言稍逊。

《诗源辨体》

退之五七言古,字句奇险,皆有所本,然引用妥帖,殊无扭捏牵率之态。其论孟郊诗云:“横空盘硬语,妥帖力排奡。”盖自况也。

《诗源辨体》

退之五七言律,篇什甚少,入录者虽近中晚,而无怪僻之调;七言“三百六旬”一篇,则近宋人。排律咏物诸篇,偶对工巧,摹写细碎,尽失本相,兹并不录。

《楚天樵话》

昌黎诗笔恢张时不遗贾岛、孟郊,故人皆山斗仰之。

《原诗》

唐诗为八代以来一大变,韩愈为唐诗之一大变,其力大,其思雄,崛起特为鼻祖。宋之苏、梅、欧、苏、王、黄,皆愈为之发其端,可谓极盛,而俗儒且谓愈诗大变汉、魏,大变盛唐,格格而不许,何异居蚯蚓之穴,习闻其长鸣,听洪钟之响而怪之,窃窃然议之也。

《原诗》

举韩愈之一篇一句,无处不可见其骨相棱嶒,俯视一切,进则不能容于朝,退又不肯独善于野,疾恶甚严,爱才若渴,此韩愈之面目也。

《原诗》

杜甫之诗,独冠今古。此外上下千馀年,作者代有,惟韩愈、苏轼,其才力能与甫抗衡,鼎立为三。韩诗无一字犹人,如太华削成,不可攀跻。若俗儒论之,摘其杜撰,十且五六,辄摇唇鼓舌矣。

《唐音审体》

唐自李杜崛起,尽翻六朝窠臼,文章能事已尽,无可变化矣。昌黎生其后,乃尽废前人之法,而创为奇辟拙拗之语,遂开千古未有之面目。

《说诗晬语》

昌黎豪杰自命,欲以学间才力跨越李、杜之上,然恢张处多,变化处少,力有涂而巧不足也。独四言大篇,如《元和圣德》、《平淮西碑》之类,义山所谓句奇语重、点窜涂改者,虽司马长卿亦当敛手。

《唐诗别裁》

善使才音当留其不尽,昌黎诗不免好尽。要之,意归于正,规模宏阔,骨格整顿,原本雅颂,而不规规于风人也。品为大家,谁曰不宜?

《一瓢诗话》

韩昌黎学力正大,俯视群蒙;匡君之心,一饭不忘;救时之念,一刻不懈;惟是疾恶太严,进不获用,而爱才若渴,退不独善,尝谓直接孔孟薪传,信不诬也。

《瓯北诗话》

韩昌黎生平所心摹力追者,惟李杜二公。顾李杜之前,未有李杜,故二公才气横恣,各开生面,遂独有千古。至昌黎时,李杜已在前,纵极力变化,终不能再辟一径。惟少陵奇险处,尚有可推扩,故一眼觑定,欲从此辟山开道,自成一家。此昌黎注意所在也。然奇险处亦自有得失。盖少陵才思所到,偶然得之;而昌黎则专以此求胜,故时见斧凿痕迹。有心与无心,异也。其实昌黎自有本色,仍在“文从字顺”中,自然雄厚博大,不可捉摸,不专以奇险见长。恐昌黎亦不自知,后人平心读之自见。若徒以奇险求昌黎,转失之矣。

《瓯北诗话》

昌黎诗中律诗最少,五律尚有长篇及与同人唱和之作,七律则全集仅十二首,盖才力雄厚,惟古诗足以恣其驰骤。一束于格式声病,即难展其所长,故不肯多作。然五律中如《咏月》、《咏雪》诸诗,极体物之工,措词之雅;七律更无一不完善稳妥,与古诗之奇崛判若两手,则又极随物赋形、不拘一格之能事。

马允刚《唐诗正声》

韩昌黎在唐之中叶,不屑趋时,独追踪李杜。今其诗五七言古,直逼少陵,余体亦皆硬笔屈盘,力大气雄,而用意一归于正,得雅颂之遗,有典诰之质,非同时柳子厚、刘梦得所能及,鼎足李杜,非过论也。

《昭昧詹言》

韩公当知其“如潮”处,非但义理层见叠出,其笔势涌出,读之拦不住,望之不可极,测之来去无端涯,不可穷,不可竭。当思其肠胃绕万象,精神驱五岳,奇崛战斗鬼神,而又无不文从字顺,各识其职,所谓“妥贴力排奡”也。

《昭昧詹言》

韩公诗,文体多,而造境造言,精神兀傲,气韵沈酣,笔势弛骤,波澜老成,意象旷达,句字奇警,独步千古,与元气侔。

《昭昧詹言》

韩公笔力强,造语奇,取境阔,蓄势远,用法变化而深严,横跨古今,奄有百家,但间有长语漫势,伤多成习气。

《昭昧詹言》

韩诗无一句犹人,又恢张处多,顿挫处多。韩诗虽纵横变化不逮李杜,而规摩堂庑,弥见阔大。

《诗比兴笺》

谓昌黎以文为诗者,此不知韩者也。谓昌黎无近文之诗者,此不知诗者也。《谢自然》、送灵惠,则《原道》之支澜;《荐孟郊》、《调张籍》,乃谭诗之标帜。以此属词,不如作论。世迷珠椟,俗駴骆驼。语以周情孔思之篇,翻同《折杨》、《皇荂》之笑。岂知排比铺陈,乃少陵之赋砆;联句效体,宁吏部之《韶濩》?以此而议其诗,亦将以谀墓而概其文乎?当知昌黎不特约六经以为文,亦直约风骚以成诗。

《艺概》

诗文一源。昌黎诗有正有奇,正者所谓“约六经之旨而成文”,奇者即所谓“时有感激怨怼奇怪之辞”。

《艺概》

昌黎诗陈言务去,故有倚天拔地之意。

《艺概》

昌黎七古出于《招隐士》,当于意思刻画、音节遒劲处求之。使第谓出于《桕梁》,犹未之尽。

《艺概》

昌黎诗往往以丑为美,然此但宜施之古体,若用之近体则不受矣。是以言各有当也。

《岘佣说诗》

退之五古,横空硬语,妥帖排奡,开张处过于少陵,而变化不及。中唐以后,渐近薄弱,得退之而中兴。

《岘佣说诗》

韩孟联句,字字生造,为古来所未有,学者不可不穷其变。

《岘佣说诗》

七古盛唐以后,继少陵而霸者,唯有韩公。韩公七古,殊有雄强奇杰之气,微嫌少变化耳。

《岘佣说诗》

少陵七古,多用对偶;退之七古,多用单行。退之笔力雄劲,单行亦不嫌弱,终觉钤朿处太少。

《岘佣说诗》

少陵七古,间用比兴;退之则纯是赋。

《三唐诗品》

其源出于陆士衡,而隳其体貌。盘空硬语,抉奥险词,雅音璆然,独造雄占。郊、岛、卢同,相与并作。五言长篇,嫌见排比之迹耳。

《诗学渊源》

其诗格律严密,精于古韵。全集所载,《琴操》最佳。古诗硬语盘空,奇崛可喜,唯以才气自雄,排阖过甚,转觉为累,又善押强韵,故时伤于粗险。诗至汉魏以降,属文叙事,或取一端,以简为资,颇不尚奇。及盛唐诸人开拓意境,始为铺张,然亦略工点缀,未以此为能事也。至愈而务其极,虚实互用,类以文法为诗,反复驰骋,以多为胜,篇什过长,辞旨繁冗,或失之粗率。其律诗典雅,则仍大历之旧,较之古诗,而目全非矣。绝句以五言为胜,七言质实,故少风致,综其敝则务在必胜,故时有过火语。令人莫耐。《潼关》之作,格尤凡下。赵宋诗人,每宗师之,取法乎中,则斯下矣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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兰之猗猗,扬扬其香。 不采而佩,于兰何伤。 今天之旋,其曷为然。 我行四方,以日以年。 雪霜贸贸,荠麦之茂。 子如不伤,我不尔觏。 荠麦之茂,荠麦之有。 君子之伤,君子之守。
古之学者必有师。师者,所以传道受业解惑也。人非生而知之者,孰能无惑?惑而不从师,其为惑也,终不解矣。生乎吾前,其闻道也固先乎吾,吾从而师之;生乎吾后,其闻道也亦先乎吾,吾从而师之。吾师道也,夫庸知其年之先后生于吾乎?是故无贵无贱,无长无少,道之所存,师之所存也。 嗟乎!师道之不传也久矣!欲人之无惑也难矣!古之圣人,其出人也远矣,犹且从师而问焉;今之众人,其下圣人也亦远矣,而耻学于师。是故圣益圣,愚益愚。圣人之所以为圣,愚人之所以为愚,其皆出于此乎?爱其子,择师而教之;于其身也,则耻师焉,惑矣。彼童子之师,授之书而习其句读者,非吾所谓传其道解其惑者也。句读之不知,惑之不解,或师焉,或不焉,小学而大遗,吾未见其明也。巫医乐师百工之人,不耻相师。士大夫之族,曰师曰弟子云者,则群聚而笑之。问之,则曰:「彼与彼年相若也,道相似也。位卑则足羞,官盛则近谀。」呜呼!师道之不复,可知矣。巫医乐师百工之人,君子不齿,今其智乃反不能及,其可怪也欤! 圣人无常师。孔子师郯子、苌弘、师襄、老聃。郯子之徒,其贤不及孔子。孔子曰:三人行,则必有我师。是故弟子不必不如师,师不必贤于弟子,闻道有先后,术业有专攻,如是而已。 李氏子蟠,年十七,好古文,六艺经传皆通习之,不拘于时,学于余。余嘉其能行古道,作《师说》以贻之。
山石荦确行径微,黄昏到寺蝙蝠飞。 升堂坐阶新雨足,芭蕉叶大栀子肥。 僧言古壁佛画好,以火来照所见稀。 铺床拂席置羹饭,疏粝亦足饱我饥。 夜深静卧百虫绝,清月出岭光入扉。 天明独去无道路,出入高下穷烟霏。 山红涧碧纷烂漫,时见松枥皆十围。 当流赤足踏涧石,水声激激风吹衣。 人生如此自可乐,岂必局束为人鞿? 嗟哉吾党二三子,安得至老不更归!
天街小雨润如酥,草色遥看近却无。 最是一年春好处,绝胜烟柳满皇都。
一封朝奏九重天,夕贬潮州路八千。 欲为圣明除弊事,肯将衰朽惜残年! 云横秦岭家何在?雪拥蓝关马不前。 知汝远来应有意,好收吾骨瘴江边。
草树知春不久归,百般红紫斗芳菲。 杨花榆荚无才思,惟解漫天作雪飞。
纤云四卷天无河,清风吹空月舒波。 沙平水息声影绝,一杯相属君当歌。 君歌声酸辞且苦,不能听终泪如雨。 洞庭连天九疑高,蛟龙出没猩鼯号。 十生九死到官所,幽居默默如藏逃。 下床畏蛇食畏药,海气湿蛰熏腥臊。 昨者州前捶大鼓,嗣皇继圣登夔皋。 赦书一日行万里,罪从大辟皆除死。 迁者追回流者还,涤瑕荡垢清朝班。 州家申名使家抑,坎轲只得移荆蛮。 判司卑官不堪说,未免捶楚尘埃间。 同时辈流多上道,天路幽险难追攀。 君歌且休听我歌,我歌今与君殊科: 一年明月今宵多,人生由命非由他, 有酒不饮奈明何?
新年都未有芳华,二月初惊见草芽。 白雪却嫌春色晚,故穿庭树作飞花。
五岳祭秩皆三公,四方环镇嵩当中。 火维地荒足妖怪,天假神柄专其雄。 喷云泄雾藏半腹,虽有绝顶谁能穷。 我来正逢秋雨节,阴气晦昧无清风。 潜心默祷若有应,岂非正直能感通。 须臾静扫众峰出,仰见突兀撑青空。 紫盖连延接天柱,石廪腾掷堆祝融。 森然魄动下马拜,松柏一径趋灵宫。 粉墙丹柱动光彩,鬼物图画填青红。 升阶伛偻荐脯酒,欲以菲薄明其衷。 庙令老人识神意,睢盱侦伺能鞠躬。 手持杯珓导我掷,云此最吉余难同。 窜逐蛮荒幸不死,衣食才足甘长终。 侯王将相望久绝,神纵欲福难为功。 夜投佛寺上高阁,星月掩映云瞳胧。 猿鸣钟动不知曙,杲杲寒日生于东。
张生手持石鼓文,劝我试作石鼓歌。 少陵无人谪仙死,才薄将奈石鼓何。 周纲凌迟四海沸,宣王愤起挥天戈。 大开明堂受朝贺,诸侯剑佩鸣相磨。 蒐于岐阳骋雄俊,万里禽兽皆遮罗。 镌功勒成告万世,凿石作鼓隳嵯峨。 从臣才艺咸第一,拣选撰刻留山阿。 雨淋日炙野火燎,鬼物守护烦撝呵。 公从何处得纸本,毫发尽备无差讹。 辞严义密读难晓,字体不类隶与蝌。 年深岂免有缺画,快剑斫断生蛟鼍。 鸾翔凤翥众仙下,珊瑚碧树交枝柯。 金绳铁索锁钮壮,古鼎跃水龙腾梭。 陋儒编诗不收入,二雅褊迫无委蛇。 孔子西行不到秦,掎摭星宿遗羲娥。 嗟余好古生苦晚,对此涕泪双滂沱。 忆昔初蒙博士征,其年始改称元和。 故人从军在右辅,为我度量掘臼科。 濯冠沐浴告祭酒,如此至宝存岂多。 毡包席裹可立致,十鼓只载数骆驼。 荐诸太庙比郜鼎,光價岂止百倍过。 圣恩若许留太学,诸生讲解得切磋。 观经鸿都尚填咽,坐见举国来奔波。 剜苔剔藓露节角,安置妥帖平不颇。 大厦深檐与盖覆,经历久远期无陀。 中朝大官老于事,讵肯感激徒媕婀。 牧童敲火牛砺角,谁复着手为摩挲。 日销月铄就埋没,六年西顾空吟哦。 羲之俗书趁姿媚,数纸尚可博白鹅。 继周八代争战罢,无人收拾理则那。 方今太平日无事,柄任儒术崇丘轲。 安能以此上论列,愿借辩口如悬河。 石鼓之歌止于此,呜呼吾意其蹉跎。
臣某言:伏以佛者,夷狄之一法耳,自后汉时流入中国,上古未尝有也。昔者黄帝在位百年,年百一十岁;少昊在位八十年,年百岁;颛顼在位七十九年,年九十八岁;帝喾在位七十年,年百五岁;帝尧在位九十八年,年百一十八岁;帝舜及禹,年皆百岁。此时天下太平,百姓安乐寿考,然而中国未有佛也。其后殷汤亦年百岁,汤孙太戊在位七十五年,武丁在位五十九年,书史不言其年寿所极,推其年数,盖亦俱不减百岁。周文王年九十七岁,武王年九十三岁,穆王在位百年。此时佛法亦未入中国,非因事佛而致然也。 汉明帝时,始有佛法,明帝在位,才十八年耳。其后乱亡相继,运祚不长。宋、齐、梁、陈、元魏已下,事佛渐谨,年代尤促。惟梁武帝在位四十八年,前后三度舍身施佛,宗庙之祭,不用牲牢,昼日一食,止于菜果,其后竞为侯景所逼,饿死台城,国亦寻灭。事佛求福,乃更得祸。由此观之,佛不足事,亦可知矣。 高祖始受隋禅,则议除之。当时群臣材识不远,不能深知先王之道,古今之宜,推阐圣明,以救斯弊,其事遂止,臣常恨焉。伏维睿圣文武皇帝陛下,神圣英武,数千百年已来,未有伦比。即位之初,即不许度人为僧尼道,又不许创立寺观。臣常以为高祖之志,必行于陛下之手,今纵未能即行,岂可恣之转令盛也? 今闻陛下令群僧迎佛骨于凤翔,御楼以观,舁入大内,又令诸寺递迎供养。臣虽至愚,必知陛下不惑于佛,作此崇奉,以祈福祥也。直以年丰人乐,徇人之心,为京都士庶设诡异之观,戏玩之具耳。安有圣明若此,而肯信此等事哉!然百姓愚冥,易惑难晓,苟见陛下如此,将谓真心事佛,皆云:“天子大圣,犹一心敬信;百姓何人,岂合更惜身命!”焚顶烧指,百十为群,解衣散钱,自朝至暮,转相仿效,惟恐后时,老少奔波,弃其业次。若不即加禁遏,更历诸寺,必有断臂脔身以为供养者。伤风败俗,传笑四方,非细事也。 夫佛本夷狄之人,与中国言语不通,衣服殊制;口不言先王之法言,身不服先王之法服;不知君臣之义,父子之情。假如其身至今尚在,奉其国命,来朝京师,陛下容而接之,不过宣政一见,礼宾一设,赐衣一袭,卫而出之于境,不令惑众也。况其身死已久,枯朽之骨,凶秽之馀,岂宜令入宫禁? 孔子曰:“敬鬼神而远之。”古之诸侯,行吊于其国,尚令巫祝先以桃茹祓除不祥,然后进吊。今无故取朽秽之物,亲临观之,巫祝不先,桃茹不用,群臣不言其非,御史不举其失,臣实耻之。乞以此骨付之有司,投诸水火,永绝根本,断天下之疑,绝后代之惑。使天下之人,知大圣人之所作为,出于寻常万万也。岂不盛哉!岂不快哉!佛如有灵,能作祸祟,凡有殃咎,宜加臣身,上天鉴临,臣不怨悔。无任感激恳悃之至,谨奉表以闻。臣某诚惶诚恐。
昵昵儿女语,恩怨相尔汝。 划然变轩昂,勇士赴敌场。 浮云柳絮无根蒂,天地阔远随飞扬。 喧啾百鸟群,忽见孤凤皇。 跻攀分寸不可上,失势一落千丈强。 嗟余有两耳,未省听丝篁。 自闻颖师弹,起坐在一旁。 推手遽止之,湿衣泪滂滂。 颖乎尔诚能,无以冰炭置我肠!
年、月、日,季父愈闻汝丧之七日,乃能衔哀致诚,使建中远具时羞之奠,告汝十二郎之灵: 呜呼!吾少孤,及长,不省所怙,惟兄嫂是依。中年兄殁南方,吾与汝俱幼,从嫂归葬河阳。既又与汝就食江南,零丁孤苦,未尝一日相离也。吾上有三兄,皆不幸早世。承先人后者,在孙惟汝,在子惟吾。两世一身,形单影只。嫂尝抚汝指吾而言曰:“韩氏两世,惟此而已!”汝时尤小,当不复记忆;吾时虽能记忆,亦未知其言之悲也。 吾年十九,始来京城。其后四年,而归视汝。又四年,吾往河阳省坟墓,遇汝从嫂丧来葬。又二年,吾佐董丞相于汴州,汝来省吾,止一岁,请归取其孥。明年,丞相薨,吾去汴州,汝不果来。是年,吾佐戎徐州,使取汝者始行,吾又罢去,汝又不果来。吾念汝从于东,东亦客也,不可以久;图久远者,莫如西归,将成家而致汝。呜呼!孰谓汝遽去吾而殁乎!吾与汝俱少年,以为虽暂相别,终当久相与处。故舍汝而旅食京师,以求斗斛之禄。诚知其如此,虽万乘之公相,吾不以一日辍汝而就也。 去年,孟东野往,吾书与汝曰:“吾年未四十,而视茫茫,而发苍苍,而齿牙动摇。念诸父与诸兄,皆康强而早世,如吾之衰者,其能久存乎?吾不可去,汝不肯来,恐旦暮死,而汝抱无涯之戚也。”孰谓少者殁而长者存,强者夭而病者全乎? 呜呼!其信然邪?其梦邪?其传之非其真邪?信也,吾兄之盛德而夭其嗣乎?汝之纯明而不克蒙其泽乎?少者强者而夭殁,长者衰者而存全乎?未可以为信也!梦也,传之非其真也,东野之书,耿兰之报,何为而在吾侧也?呜呼!其信然矣!吾兄之盛德而夭其嗣矣,汝之纯明宜业其家者,不克蒙其泽矣。所谓天者诚难测,而神者诚难明矣。所谓理者不可推,而寿者不可知矣! 虽然,吾自今年来,苍苍者或化而为白矣;动摇者或脱而落矣,毛血日益衰,志气日益微,几何不从汝而死也?死而有知,其几何离?其无知,悲不几时,而不悲者无穷期矣。 汝之子始十岁,吾之子始五岁,少而强者不可保,如此孩提者,又可冀其成立邪?呜呼哀哉!呜呼哀哉! 汝去年书云:“比得软脚病,往往而剧。”吾曰:“是疾也,江南之人,常常有之。”未始以为忧也。呜呼,其竟以此而殒其生乎?抑别有疾而至斯极乎? 汝之书,六月十七日也;东野云,汝殁以六月二日;耿兰之报无月日。盖东野之使者,不知问家人以月日;如耿兰之报,不知当言月日。东野与吾书,乃问使者,使者妄称以应之耳。其然乎?其不然乎? 今吾使建中祭汝,吊汝之孤与汝之乳母。彼有食可守,以待终丧,则待终丧而取以来;如不能守以终丧,则遂取以来。其余奴婢,并令守汝丧。吾力能改葬,终葬汝于先人之兆,然后惟其所愿。 呜呼!汝病吾不知时,汝殁吾不知日,生不能相养于共居,殁不能抚汝以尽哀,敛不凭其棺,窆不临其穴。吾行负神明,而使汝夭。不孝不慈,而不能与汝相养以生,相守以死。一在天之涯,一在地之角,生而影不与吾形相依,死而魂不与吾梦相接,吾实为之,其又何尤!彼苍者天,曷其有极!自今已往,吾其无意于人世矣!当求数顷之田于伊、颍之上,以待余年。教吾子与汝子,幸其成;长吾女与汝女,待其嫁,如此而已。 呜呼,言有穷而情不可终,汝其知也邪?其不知也邪?呜呼哀哉!尚飨!
国子先生晨入太学,招诸生立馆下,诲之曰:「业精于勤,荒于嬉;行成于思,毁于随。方今圣贤相逢,治具毕张,拔去凶邪,登崇畯良。占小善者率以录,名一艺者无不庸,爬罗剔抉,刮垢磨光。盖有幸而获选,孰云多而不扬。诸生业患不能精,无患有司之不明,行患不能成,无患有司之不公。」 言未既,有笑于列者曰:「先生欺余哉!弟子事先生,于兹有年矣。先生口不绝吟于六艺之文,手不停披于百家之编。记事者必提其要,纂言者必钩其玄。贪多务得,细大不捐,焚膏油以继晷,恒矻矻以穷年。先生之业,可谓勤矣。抵排异端,攘斥佛老。补苴罅漏,张皇幽眇。寻坠绪之茫茫,独旁搜而远绍。障百川而东之,回狂澜于既倒。先生之于儒,可谓有劳矣。沈浸醲郁,含英咀华。作为文章,其书满家。上规姚姒。浑浑无涯。《周诰》《殷盘》,佶屈聱牙。《春秋》谨严,《左氏》浮夸。《易》奇而法,《诗》正而葩。下逮《庄》《骚》,太史所录,子云相如,同工异曲。先生之于文,可谓闳其中而肆其外矣。少始知学,勇于敢为:长通于方,左右具宜。先生之于为人,可谓成矣。然而公不见信于人,私不见助于友,跋前踬后,动辄得咎。暂为御史,遂窜南夷;三年博士,冗不见治。命与仇谋,取败几时。冬暖而儿号寒,年丰而妻啼饥。头童齿豁,竟死何裨!不知虑此,而反教人为?」 先生曰:「吁!子来前,夫大木为杗,细木为桷,欂栌侏儒,椳闑扂楔,各得其宜,施以成室者,匠氏之工也;玉札丹砂,赤箭青芝,牛溲马勃,败鼓之皮,俱收并蓄,待用无遗者,医师之良也;登明选公,杂进巧拙,纡馀为妍,卓荦为杰,校短量长,惟器是适者,宰相之方也。昔者孟轲好辩,孔道以明,辙环天下,卒老于行;荀卿守正,大论是宏,逃谗于楚,废死兰陵。是二儒者,吐辞为经,举足为法,绝类离伦,优入圣域。其遇于世何如也?今先生学虽勤而不繇其统,言虽多而不要其中,文虽奇而不济于用,行虽修而不显于众,犹且月费俸钱,岁靡廪粟,子不知耕,妇不知织,乘马从徒,安坐而食,踵常途之促促,窥陈编以盗窃。然而圣主不加诛,宰相不见斥,兹非其幸欤!动而得谤,名亦随之,投闲置散,乃分之宜。若夫商财贿之有亡,计班资之崇庳,忘已量之所称,指前人之瑕疵,是所谓诘匠氏之不以杙为楹,而訾医师以昌阳引年,欲进其豨苓也。」
李杜文章在,光焰万丈长。 不知群儿愚,那用故谤伤。 蚍蜉撼大树,可笑不自量! 伊我生其后,举颈遥相望。 夜梦多见之,昼思反微茫。 徒观斧凿痕,不瞩治水航。 想当施手时,巨刃磨天扬。 垠崖划崩豁,乾坤摆雷硠。 唯此两夫子,家居率荒凉。 帝欲长吟哦,故遣起且僵。 剪翎送笼中,使看百鸟翔。 平生千万篇,金薤垂琳琅。 仙官敕六丁,雷电下取将。 流落人间者,太山一毫芒。 我愿生两翅,捕逐出八荒。 精诚忽交通,百怪入我肠。 刺手拔鲸牙,举瓢酌天浆。 腾身跨汗漫,不著织女襄。 顾语地上友,经营无太忙。 乞君飞霞佩,与我高颉颃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