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庐山草堂记

庐山草堂记朗读

匡庐奇秀,甲天下山,山北峰曰香炉峰,北寺曰遗爱寺。

介峰寺间,其境胜绝,又甲庐山。

元和十一年秋,太原人白乐天见而爱之,若远行客过故乡,恋恋不能去,因面峰腋寺,作为草堂。

明年春,草堂成。

三间两柱,二室四牖,广袤丰杀,一称心力。

洞开北户,来阴风,防徂暑也。

敞南甍,纳阳日,虞祁寒也。

木,斫而已,不加丹。

墙,圬而已,不加白。

墄阶用石,幂窗用纸,竹帘纻帏,率称是焉。

堂中设木榻四,素屏二,漆琴一张,儒道佛书,各两三卷。

乐天既来为主,仰观山,俯听泉,傍睨竹树云石,自辰至酉,应接不暇。

俄而物诱气随,外适内和。

一宿体宁,再宿心恬,三宿后颓然嗒然,不知其然而然。

自问其故。

答曰:是居也,前有平地,轮广十丈;中有平台,半平地;台南有方池,倍平台。

环池多山竹,野卉。

池中生白莲,白鱼。

又南抵石涧。

夹涧有古松,老杉,大仅十人围,高不知几百尺,修柯嘎云,低枝拂潭;如幢竖,如盖张,如龙蛇走。

松下多灌丛,萝茑叶蔓,骈织承翳,日月光不到地。

盛夏风气,如八九月时。

下铺白石,为出入道。

堂北五步,据层崖,积石,嵌空垤块,杂木异草,盖覆其上。

绿阴蒙蒙,朱实离离,不识其名,四时一色。

又有飞泉,植茗就以烹燀,好事者见,可以永日。

堂东有瀑布,水悬三尺,泻阶隅,落石渠,昏晓如练色,夜中如环佩琴筑声。

堂西倚北崖右趾,以剖竹架空,引崖上泉,脉分线悬,自檐注砌,累累如贯珠,霏微如雨露,滴沥飘洒,随风远去。

其四旁耳目杖屦可及者,春有锦绣谷花,夏有石门涧云,秋有虎溪月,冬有庐峰雪。

阴晴显晦,昏旦含吐,千变万状,不可殚纪,覶缕而言,故云甲庐山者。

噫!凡人丰一屋,华一箦,而起居其间,尚不免有骄矜之态,今我为是物主,物至致知,各以类至,又安得不外适内和,体宁心恬哉昔永,远,宗,雷辈十八人,同入此山,老死不返,去我千载,我知其心以是哉!
矧予自思,从幼迨老,若白屋,若朱门,凡所止虽一日二日,辄覆篑土为台,聚拳石为山,环斗水为池,其喜山水病癖如此。

一旦蹇剥,来佐江郡,郡守以优容抚我,庐山以灵胜待我,是天与我时,地与我所,卒获所好,又何求焉!尚以冗员所羁,余累未尽,或往或来,未遑宁处。

待予异时弟妹婚嫁毕,司马岁秩满,出处行止,得以自遂,则必左手引妻子,右手抱琴书,终老于斯,以成就我平生之志。

清泉白石,实闻此言!
时三月二十七日始居新堂;四月九日与河南元集虚,范阳张允中,南阳张深之,东西二林长老凑,朗,满,晦,坚等凡二十又二人,具斋,施茶果以乐之。

因为草堂记。

相关诗文:
庐山草堂记诗词注解
匡庐:指江西的庐山。相传殷周之际有匡俗兄弟七人结庐于此,故称。 介:处于两者之中。 面峰腋寺:对山傍寺。腋,两腋在人身旁,古引申为“傍”。 明年:第二年。 广袤:土地的长和宽。这里指面积大小。丰杀:增减。 一称心力:全与自己的愿望和财力相称。 洞:洞开。 阴风:北风。 徂暑:盛暑。 祁寒:严寒。 幂:覆盖。 嗒(tà)然:物我两忘貌。 轮广:纵横。南北为轮,东西为广。 环:环绕。卉(huì):花草。 戛(jiá):摩,摩挲。 幢:古代作仪仗用的一种旗帜,以羽毛为饰。 可以:可以借此。 筑:古代打击的弦乐器。 杖屦:扶杖步行。 晦:暗。 殚:尽。 覶缕(luólǚ):原委本末,此指细说。 甲:名作动,居第一。 物至致知:谓各种景物纷至眼前,使人有所感受而增长智慧。 永、远、宗、雷辈十八人:指东晋高僧慧永、慧远兄弟和著名隐士宗炳、雷次宗等人。 白屋:指贫苦人家的屋子。 蹇剥:均为《易经》卦名。此指遭受挫折。 冗员:闲散多余的官员。 岁秩:规定的任职年限。 落:落成。这里指庆贺落成。
庐山草堂记通用注解

译文
  庐山的风景,秀丽至极,简直是天下诸山的冠军。山的北峰,叫做香炉峰;香炉峰的北面的寺庙叫做遗爱寺;介于香炉峰与遗爱寺之间,那地方最美,又是庐山之最。元和十一年的秋天,太原人白乐天一见就爱上它了,就像远行的游子路过故乡一样,恋恋不舍而不忍离去,于是面对香炉峰,下近遗爱寺,盖了一间草堂。
  第二年春天,草堂落成了。三间屋子,两根楹柱;两个卧房,四扇窗子;屋子面积大小,完全与心意相合,与财力相称。打开北边的小门,使凉爽的风吹进来,避盛暑;把屋脊南面盖得高些,让阳光照射进来,防备严寒。建造房屋的木材只用斧子砍削,不用油漆彩绘;墙涂泥就可,不必用石灰白粉之类粉刷。砌台阶用石头;糊窗户用纸,竹子做的帘子,麻布做的帐幕,一切全都和草堂的简朴格局相称。屋子里设有木制椅榻四张,素色屏风两座,还有漆琴一张,和儒、释、道书籍各三两卷。
  乐天我已来到这里做了草堂的主人,仰观山色,俯听泉声,随意浏览旁边的竹树云石。从早到晚,美景很多,来不及一一观赏。看了一会儿,由于清幽景物的诱发,性情也随之变得恬淡;环境适宜,心情平和。只要住一宿,身体就十分安宁,住两夜更感到心情平静安适,住三个晚上以后,心旷神怡,物我两忘,也不知是如何进入这种状态的。
  自问其缘故,回答说:这草堂,前面有平地,面积约十丈,中间有平台,是平地面积的一半,平台的南边有方形的池子,池子的面积比平台大一倍。环绕着水池多是山竹、野草,池里长满了白莲、白鱼。再往南走,就到了一个山石间的水沟,石涧两旁有古松、老杉,树身粗大的将近十人之围,树的高度不知几百尺,长枝条上摩云霄,低垂的枝柯轻拂着潭水。像旌旗一样竖立,像车盖一样张开,盘曲伸展如龙蛇游走。古松下多灌木丛,茑罗枝叶蔓生,互相纠结交织,互相承接遮盖,使得日光月华都无法照射到地面。到了盛夏时的气候,仍像八九月的秋凉时节。地下铺着白石做为出入的信道。草堂北边五步远的地方,凭借高崖积石作为假山,在空凹处卡进小土堆和土块,各种树木、奇花异草覆盖其上。绿荫浓密,红色的果实繁多,也说不出它们的名字,四季都是这个样子。又有天上飞落的泉水,就地种植的茶树,就这飞泉和植茗来烹茶,若被爱好风雅之事的人看到,可以终日不去。草堂东边有一座瀑布,清水悬挂三尺高,泻落在台阶角落,然后注入石渠中。从早到晚,就像洁白的绸子,要是在夜间听起来,就像珠玉琴筝的声音。草堂的西边,靠近北面山崖的右侧山脚,用剖开的竹子,架在空中,接引北崖山上的泉水,这些竹管如脉管一样分出水流,细水从上流下,像细线一样悬挂空中,从屋檐灌注到水池里,连接不断像成串的珍珠,细微水点飘散的样子像雨露一般,水一点一点地往下落,随风远去。那附近望得见、走得到的地方,春,有锦绣山谷中的繁花;夏,有石门涧里的皓云;秋,有虎溪的明月;冬,有炉峰的白雪。阴晴明暗,黄昏早晨的烟云隐现,千变万化,不可详尽记述,细细说来,所以我才说这里的景色是庐山第一!唉!一般人只要建造一间高大的房屋,精制一张竹席,而生活在当中,尚且免不了有骄傲自负之态。何况是我,已成了这些东西的主人,草堂周围的美景纷至沓来,激发人的思想感情,接触什么样的景物就产生什么样的思想感情,我又怎能不外在安适、内在和乐,身体安宁,心情恬适呢?想当年东晋高僧慧永、慧远、名儒宗炳、雷次宗等十八人一起住入此山,就直到老死也都不肯离开,虽然与我现在相距久远,但我知道他们心里也是因为这庐山的美景啊!
  更何况我想,从小到老,不管住的是白色的茅屋或者红色的大厦,只要在居所住上一天两天,我总是要搬少许土做个台子,聚集一些卵石来筑座假山,再环绕个小小的水池,可见我对山水的癖好已经到了如此无可救药的地步。一旦命运不顺当,被贬来辅佐九江郡守,郡守以宽厚来安抚我,庐山以他神奇的美景对待我,这简直是上天赐给了我最好的时机、大地送给我最好的空间,我终于能得到自己的最爱,还有什么好苛求呢?只不过我为闲散的官职所束缚,未能完全摆脱牵累,时去时回,没有闲暇安宁地住下来。等到哪天弟妹各自成家了,官职任期满了,外出做官还是在家不仕,都能顺遂自己的心意,那么一定会左手牵着老伴和孩子,右手抱着古琴与书本,终老在此,以完成我一辈子的心愿。我发誓,清泉白石可以做我盟誓的证人。
  在三月二十七日,我刚搬到这新居草堂;四月九日,和河南元集虚、范阳张允中、南阳张深之以及东林寺、西林寺的长老大德凑、朗、满、慧、坚等二十二人,准备了斋食摆设了茶果点心来为新居行落成典礼,于是写下了这篇《草堂记》。
注释
匡庐:指江西的庐山。相传殷周之际有匡俗兄弟七人结庐于此,故称。
甲:居第一。名词作动词。
介:处于两者之中。
面峰腋寺:对山傍寺。腋,两腋在人身旁,古引申为“傍”。
明年:第二年。
牖(yǒu):窗户。
广袤(mào):土地的长和宽。这里指面积大小。丰杀:增减。
一称(chèn)心力:全与自己的愿望和财力相称。
洞:洞开。
阴风:北风。
敞南甍(méng):把南屋造得很高敞。甍,屋脊。
徂(cú)暑:盛暑。
虞:防范。祁寒:严寒。
斫(zhuó):砍削。
幂:覆盖。
睨(nì):斜看。
嗒(tà)然:物我两忘貌。
轮广:纵横。南北为轮,东西为广。
环:环绕。卉(huì):花草。
戛(jiá):摩,摩挲。
幢:古代作仪仗用的一种旗帜,以羽毛为饰。
萝茑(niǎo):女萝和茑,都是寄生草。
骈(pián):并列。织:交织。承:托着。翳(yì):遮盖。
垤(dié)堄(nì):积土成堆。
植茗:种植茶树。
燀(chǎn):烧煮。
可以:可以借此。
泻阶隅:冲到台阶的角落里。
筑(zhú):古代打击的弦乐器。
霏微:细雨飘散的样子。
杖屦(jù):扶杖步行。
显晦:明亮和昏暗。
含吐:出现和隐没。
殚(dān):尽。
覶(luó)缕:原委本末,此指细说。
华一箦(zé]):置备一张华美的竹席。
骄矜:骄傲自得。
物至致知:谓各种景物纷至眼前,使人有所感受而增长智慧。
永、远、宗、雷辈十八人:指东晋高僧慧永、慧远兄弟和著名隐士宗炳、雷次宗等人。
矧(shěn):况且。
白屋:指贫苦人家的屋子。
篑(kuì]):土筐。
蹇(jiǎn)剥:均为《易经》卦名。此指遭受挫折。
来佐江郡:指任江州司马。
优容:宽容,宽待。
冗员:闲散多余的官员。
未遑宁处:没有闲暇安稳地居住。
岁秩:规定的任职年限,犹任期。
落:落成。这里指庆贺落成。
因为(wéi):于是创作。
参考资料:完善
1、严杰选编.白居易集.南京:凤凰出版社,2014:286-291
2、郭锡良等.古代汉语.天津:天津教育出版社,1991:36-43
3、陈振鹏章培恒.古文鉴赏辞典(上).上海:上海辞书出版社,1997:1014-1017
4、张撝之.唐代散文选注.上海:上海古籍出版社,2010:132-138

庐山草堂记作者简介

白居易

中国历代人名大辞典

【生卒】:772—846
【介绍】:

唐华州下邽人,祖籍太原,字乐天,晚号香山居士,又号醉吟先生。白季庚子。德宗贞元十六年进士。授秘书省校书郎。宪宗元和时,历迁翰林学士、左拾遗、东宫赞善大夫。宰相武元衡遇刺身亡,居易首上疏,请亟捕凶手。以越职言事,贬江州司马。穆宗长庆初,累擢中书舍人,乞外任,为杭州刺史,筑堤捍钱塘湖,溉田千顷。久之,以太子左庶子分司东都,復除苏州刺史。文宗立,入为秘书监,迁刑部侍郎。大和三年为太子宾客,分司东都,遂居洛阳。晚年奉佛,以诗酒自娱。武宗会昌二年,以刑部尚书致仕。卒谥文。工诗,倡导“新乐府”运动。诗文与元稹齐名,世号“元、白”。晚年与刘禹锡唱和,又称“刘、白”。有《白氏长庆集》等。

唐诗大辞典 修订本

【生卒】:772—846

字乐天,晚年自号香山居士。又号醉吟先生。排行二十二。下邽(今陕西渭南)人,郡望太原(今属山西)。先世本龟兹人,汉时赐姓白氏。卒谥文,后人又称白文公。德宗贞元十六年(800)登进士第。十九年中书判拔萃科,授秘书省校书郎。宪宗元和元年(806)中才识兼茂明于体用科,授盩厔(今陕西周至)尉,二年自集贤校理充翰林学士。五年改官京兆府户曹参军、翰林学士,六年丁母忧去官。此数年为谏官期间,屡上奏章请革弊政,为宦官及旧官僚集团所切齿痛恨,其“惟歌生民病”之辉煌组诗《秦中吟》、《新乐府》即作于此时。十年六月,因上书论奏宰相武元衡被刺身死,主张捕贼雪耻,引起宦官及旧官僚集团不满,以越职言事之罪,自太子左赞善大夫贬为江州(今江西九江)司马。后转任忠州(今重庆忠县)刺史,十五年夏,被召回长安,任尚书司门员外郎,旋改授主客郎中、知制诰及中书舍人。穆宗长庆二年(822)七月,自中书舍人出为杭州(今属浙江)刺史。敬宗宝历元年(825)自太子左庶子分司东都再出为苏州(今属江苏)刺史。在杭州及苏州期间,兴修水利,恤贫安民,深受百姓爱戴。后返长安,相继出任秘书监及刑部侍郎,愈感宦途险恶,乃于文宗大和三年(829)春辞刑部侍郎,以太子宾客分司东都归洛阳(今属河南),自此未再返回长安。武宗会昌二年(842)以刑部尚书致仕。卒于六年八月,葬于洛阳龙门山。生平见李商隐《唐刑部尚书致仕赠尚书左仆射太原白公墓碑铭》及新、旧《唐书》本传。年谱有宋陈振孙《白文公年谱》、清汪立名《白香山年谱》,以今人朱金城《白居易年谱》为详备。白居易为唐代着名诗人、散文家及文学理论家,与元稹齐名,并称“元白”,然白实胜于元,故宋人钱易称“白居易为人才绝”(《南部新书》卷三)。白居易之散文在唐代亦有甚高之地位,《旧唐书·元白传赞论》盛称其奏议为“极文章之壶奥,尽治乱之根荄”。白居易之思想兼受儒、道、佛三家之影响,而“达则兼济天下,穷则独善其身”之儒家思想实居主导地位,其早期“志在兼济”之讽谕诗乃其文学理论“文章合为时而着,歌诗合为事而作”(《与元九书》)之实践,如《秦中吟》、《新乐府》组诗等均为讽谕诗之名篇,尤以《新乐府》五十首为最,不仅主题鲜明,措辞尖锐,且整体构架精巧缜密,体现叙事与议论之统一,突破“怨而不怒”之传统,描写人物形象细腻生动,确系诗歌领域一大创新。“元和体”之创制亦为白氏之重大贡献。所谓“元和体”,以作者个人言之,即包括其《长恨歌》、《琵琶行》等长篇歌行、《东南行一百韵》等长篇排律及次韵相酬之作、流连光景之小诗,其中尤以“感伤诗”中之《长恨歌》、《琵琶行》,在当时已享“童子解吟《长恨》曲,胡儿能唱《琵琶》篇”之盛誉(唐宣宗吊白居易诗),后世且誉为“古今长歌第一”(何良俊《四友斋丛说》卷二五)。其余如“杂律诗”内景中寓情之《钱塘湖春行》、以白描手法见长之《问刘十九》等,皆能以小见大,以少胜多,成为千古传诵之名篇。白氏之作虽伤于“大露太尽”(翁方纲《石洲诗话》卷二),语言朴直,而其艺术特点乃“用语流便”(许学夷《诗源辨体》),平易近人,章法变化多端,每能以俗为雅,以故为新,“用常得奇”(《艺概·诗概》),“眼前能转物,笔下尽逢源”(张镃《南湖集》卷四《读乐天诗》)。晚年诗“极高妙”(赵令畤《侯鲭录》卷七引苏轼语),愈益淡远旷达。许学夷復谓其诗“叙事详明,议论痛快,此皆以文为诗,实开宋人之门户耳”(《诗源辨体》卷二八)。总之,白诗之艺术境界须千锤百炼始能臻此,世以“轻率”讥之,实不足取。明江进之《雪涛小书·评唐》论白居易之历史地位云:“前不照古人样,后不照来者议。意到笔随,景到意随,世间一切都着并包囊入我诗内。诗之境界,到白公不知开阔多少。较诸秦皇、汉武,开边启境,名曰‘广大教化主’,所自来矣。”白居易诗文全集向无注本。今人朱金城《白居易集笺校》最为完备。研究着作有陈寅恪《元白诗笺证稿》等。资料汇编有陈友琴《白居易资料汇编》。《全唐诗》存诗39卷,《全唐诗外编》及《全唐诗续拾》补诗38首,44句。

唐诗汇评

白居易(772-846),字乐天,祖籍太原(今属山西),徙居下邽(今陕西渭南),生于新郑(今属河南)。幼聪慧。建中末,两河用兵,寄家符离,播迁吴越。贞元十六年(800),登进士第。又登书判拔萃、贤良方正能直言极谏科。元和元年,授盩厔尉。三年,除左拾遗,为翰林学士,居谏职内廷,直言无讳避;又为《秦中吟》、《新乐府》,指斥时事,故为权近所恶。丁母忧,服除,授太子左赞善大夫。十年,上疏请捕刺武元衡之凶手,贬江州司马。量移忠州刺史。穆宗即位,召为司门员外郎、主客郎中知制诰、中书舍人,出为杭、苏二州刺史。大和初,任秘书监、刑部侍郎。三年春病免,遂以太子宾客分司东都。历河南尹、太子少傅分司。会昌二年,以刑部尚书致仕。晚年闲居洛阳,皈依佛教,吟咏自适,自号“醉吟先生”、“香山居士”。卒。居易于元和中提倡新乐府,指斥时弊,反映民瘼,创通俗一派,影响深远。与元稹交厚,世称“元白”,诗称“元白体”。晚年居洛,与刘禹锡唱和甚多,世称“刘白”。自编《白氏文集》七十五卷,宋初佚五卷。今有《白氏长庆集》(一名《白香山集》)七十一卷行世。《全唐诗》编诗三十九卷。

元稹《白氏长庆集序》

乐天之长,可以为多矣。夫讽谕之诗长于激;闲适之诗长于遣;感伤之诗长于切;五言律诗百言而上长于赡;五字七字百言而下长于情。

《诗人主客图》

广大教化主:白居易。

司空图《与王驾评诗》

元白力勍而气孱,乃都市豪估耳。

《唐摭言》

白乐天去世,大中皇帝以诗吊之曰:“缀玉联珠六十年,谁教冥路作诗仙。浮云不系名居易,造化无为字乐天。童子解吟长恨曲,胡儿能唱琵琶篇。文章已满行人耳,一度思卿一怆然。”

《旧唐书》本传

居易文辞富艳,尤精于诗笔。自雠校至结绶畿甸,所着歌诗数十百篇,皆意存讽赋,箴时之病,补政之缺,而士君子多之,而往往流闻禁中。

《六一诗话》

仁宗朝,有数达官以诗知名,常慕“白乐天体”,故其语多得于容易。

《诗病五事》

如白乐天诗词甚工,然拙于纪事,寸步不移,犹恐失之,此所以望老杜之藩垣而不及也。

《临汉隐居诗话》

白居易亦善作长韵叙事,但格制不高,局于浅切,又不能更风操,虽百篇之意,只如一篇,故使人读而易厌也。

《冷斋夜话》

白乐天每作诗,令一老妪解之,问曰:“解否?”妪曰解,则录之;不解,则易之。故唐末之诗近于鄙俚。

《西清诗话》

白乐天诗自擅天然,贵在近俗;恨为苏小,虽美终带风尘耳。

《诗话总龟后集》

作诗贵雕琢,又畏有斧凿痕;贵破的,又畏粘皮骨:此所以为难。刘梦得称白乐天诗云:“郢人斤斫无痕迹,仙人衣裳弃刀尺。世人方内欲相从,行尽四维无处觅。”

《岁寒堂诗话》

梅圣俞云:“状难写之景,如在目前。”元微之云:“道得人心中事。”此固白乐天长处,然情意失于太详,景物失于太露,遂成浅近,略无馀蕴,此其所短处。

《猗觉寮杂记》

“亲家翁”、“开素”、“鹊楼河”,皆俗语。白乐天用俗语为多,《赠皇甫郎中亲家翁》诗:“晚核嘉姻不失亲。”又云:“月终斋满谁开素,须记奇章置一筵。”又云:“凶似鹊楼河:

《观林诗话》

乐天云:“近世韦苏州歌行,才丽之外,颇近兴讽。其五言诗文,又高雅闲淡,自成一家之体,今之秉笔者,谁能及之。”然乐天既知韦应物之诗,而乃自甘心于浅俗,何耶?岂才有所限乎?

《苕溪渔隐丛话》

《法藏晬金》云:余尝爱乐天词旨旷达,沃人胸中。有句云:“我无奈命何,委顺以待终。命无奈我何,方寸如虚空。”夫如是则造化均偏,不足为休戚,而况时情物态,安能刺鲠其心乎?

《朱子全书•论诗》

乐天人多说其清髙,其实爱官职,诗中及富贵处,皆说得口津律底涎出。

《臞翁诗评》

白乐天如山东父老课农桑,事事言言皆着实。

《诗人玉屑》

张文潜云:世以乐夭诗为得于容易,而耒尝于洛中一士人家见白公诗草数纸,点窜涂抹,及其成篇,殆与初作不侔。

《诗人玉屑》

苕溪渔隐臼:乐天诗虽涉浅近,不至尽如冷斋所云。余旧尝于一小说中曾见此说,心不然之,惠洪乃取而载之诗话,是岂不思诗至于老妪解,乌得成诗也哉!余故以文潜所言,正其谬耳。

《诗人玉屑》

白氏集中,颇有遣怀之作,故达道之人,率多爱之。

《诗林广记》

陈后山云:陶渊明之诗,写其胸中之妙。无陶之妙而学其诗,终为乐天耳。《青箱杂记》云:白乐天诗,达者之词也。

《滹南诗话》

乐天之诗,情致曲尽,入人肝脾,随物赋形,所在允满,殆与元气相侔。至长韵大篇,动数百千言,而顺适惬当,句句如一,无争张牵强之态。此岂捻断吟须、悲鸣口吻者所能至哉!而世或以浅易轻之,盖不足与言矣。

《四友斋丛说》

余最喜白太傅诗,正以其不事雕饰,直写性情。夫《三百篇》何尝以雕绘为工耶?世又以元微之与白并称,然元已自雕绘,唯讽谕诸篇差可比肩耳。

《艺苑卮言》

张为称白乐天“广大教化主”。用语流便,使事平妥,固其所长,极有冗易可厌者。少年与元稹角靡逞博,意在警策痛快,晚更作知足语,千篇一律。诗道未成,慎勿轻看,最能易人心手。

《艺苑卮言》

白极推重刘“雪里高山头早白,海中仙果子生迟”,“沉舟侧畔千帆过,病树前头万木春”,以为有神助,此不过学究之小有致者。白又时时颂李颀“渭水自清泾至浊,周公大圣接舆狂”,欲模拟之而不可得。徐凝“千古长如白练飞,一条界破青山色”,极是恶境界,白亦喜之,何也?风雅不复论矣,张打油、胡钉铰,此老便是作俑。

李维桢《读苏侍御诗》

香山以禅为诗,以诗为禅。前乎此者,有王右丞;后乎此者,有苏端明,与香山材相等。三人诗格多因时代,不必求异,不必求同,此其入禅深处。夫无名,名之至也。

《诗薮•内编》

乐天诗世谓浅近,以意与语合也。若语浅意深,语近意远,则最上一乘,何得以此为嫌?《明妃曲》云:“汉使却回频寄语,黄金何日赎蛾眉?君土若问妾颜色,莫道不如宫里时。”《三百篇》、《十九首》不远过也。

胡应麟《题白乐天集》

唐诗文至乐天,自别是一番境界、一种风流,而世规规以格律掎之,胡耳目之隘也?

《唐音癸签》

引刘全白语:白性倜傥,苦赋诗,尤工古歌。才调逸迈,往往兴会属辞,古人之善诗者亦不逮。

《逸老堂诗话》

白乐天诗,善用俚语,近乎人情物理。元微之虽同称,差不及也。

《诗源辨体》

白乐天五言古,其源出于渊明,但以其才大而限于时,故终成大变。其叙事详明,议论痛快,此皆以文为诗,实开宋人之门户耳。

《诗源辨体》

五言古,退之语奇险,乐天语流便,虽其相反,而快心露骨处则同;就其所造,各极其至,非馀子所及也。司空图谓“元白力勍而气孱”,盖以其语太率易,不苍劲故耳。

《诗源辨体》

乐天五言古最多,而诸家选录者少,盖以其语太率易而时近于俗,故修词者病之耳。然元和诸公之诗,贵快心尽意时纵恣自如,故予谓乐天诗在退之之下,东野之上。或有取于东野而无取于乐天,非所以论元和也。

《诗源辨体》

乐天七言古,《长恨》、《琵琶》叙事鲜明,新乐府议论痛快,亦变体也。

《诗源辨体》

乐天五七言律绝悉开宋人门户,但欠苍老耳。五言排律华赡整栗,而对尚工切,语皆琢磨,乃正变也。

《诗源辨体》

乐天诗,非不自知其变,但以其才大不能束缚,故不得不然。观其《和答微之诗序》云:“顷者在科试间,常与足下同笔砚,每下笔时辄相顾,共患其意太切而理太周。故理太周则辞繁,意太切则言激。然与足下为文,所长在于此,所病亦在于此。”故知其不得不然耳。

《诗辩坻》

何元朗最喜白太傅,称其“不事雕饰,直写性情”,不知此政诗格所由卑也。

《才调集补注》

白公讽刺诗,周详明直,娓娓动人,自创一体,古人无是也。凡讽谕之义,欲得深隐,使言者无罪,闻者足戒。白公尽而露,其妙处正在周详,读之动人,此亦出于《小雅》也。

《载酒园诗话又编》

白傅实一清奇之才,歌行、曲引、乐府、杂律诗,故多可观者。其病有二:一在务多,一在强学少陵。率尔下笔,秦武王与乌获争雄,一举鼎而绝脰矣。

《载酒园诗话又编》

选白诗从无精识,喜恬澹者兼收鄙俚,尚气格者并削风藻,此子瞻所云“不与饭俱咽,即与饭俱吐”者也。

《唐音审体》

白傅诗平易坦直,如家人妇子谈布帛菽粟事.自我作古,前人从无此格,岂非千古绝调,然必不可效也。效他家不得,各随其力之所至;而效白体不得,将流为浅率俚俗。刻鹄画虎之辨,学者不可不慎所择。

《古欢堂集杂着》

乐天(五律)极清浅可爱,往往以眼前事为见到语,皆他人所未发。(七绝)山峙云行,水流花开,似以作绝句为乐事者。

《唐七律选》

乐天为中唐一大作手,其七古五排,空前掩后,独七律下乘耳,然犹领袖元和、长庆间。宝、太以后窃脂乞泽者,越若干年亦文豪也,若同时倡和,争相摩仿,终不得似。此如东家效西家,才分悬远。

《中晚唐叩弹集例言》

唐人至白香山,独辟杼机,摆脱羁绁于诸家中,最为浩瀚。比之少陵,则泰山乔岳,一则长江大河。忧乐不同,而天真烂漫未尝不同也;难易不一,而沉着痛快未尝不一也。学者熟之,可以破拘挛,洗涂泽。

《原诗》

白居易诗,传为老妪可晓,余谓此言亦未尽然。今观其集,矢口而出者固多,苏轼谓其局于浅切,又不能变风操,故读之易厌。夫白之易厌,更胜于李(白)。然有作意处,寄托深远,如《重赋》、《致仕》、《伤友》、《伤宅》等篇,言浅而深,意微而昆,此风人之能事也。至五言排律,属对精紧,使事严切,章法变化中,条理井然,读之使人唯恐其竞,杜甫后不多得者;人每易视白,则失之矣。

《唐诗成法》

白傅才大如海,书破万卷,使生盛唐,当与李、杜并驱中原,未知鹿死谁手。末季各有时尚,遂出真切平易,故往往失之浅俗,文章果关乎气运耶!然虽无江河急流之势,泰华崭绝之峰,而中正和平,意如扪丝,兼以转折灵变,动循法度,所以超乎群伦之上,出乎众妙之中,至今脍炙人口,沁人心脾,良有以也。后人或无其才,或不肯读书,喜其明白易解,妄步邯郸,止得浅俗,故日趋卑下耳。呜呼,白诗岂易学者哉!

高澍然《种竹山房诗稿序》

乐天取源之地何?杜子美是已。夫白之疏达,视杜之沉郁不类也,要其性厚而气舒,体博而完固,何一非出于杜?其视之甚易,得之甚逸,所谓不必似之,取其自然者耳。兹所以为唐一大宗欤?宋之欧阳永叔、陆务观皆祖杜而宗白,复为宋大宗,则白之武往尾来,其源流远矣,学之者乌可不审其自哉!

《唐诗别裁》

乐天忠君爰国,遇事托讽,与少陵相同。特以平易近人,变少陵之沉雄浑厚,不袭其貌而得其神也。

《唐诗别裁》

元、白译律,滔滔百韵,使事亦复工稳,但流易有馀,变化不足。

《贞一斋诗说》

五言排律,至杜集观止。若多至百韵,杜老止存一首,末亦未免铺缀完局,缘险韵留剩后幅故也。白香山窥破此法,将险韵参错前后,略无痕迹,遂得绰有馀裕。故百韵叙事,当以香山为法。但此亦不必多作,恐涉夸多斗靡之习。

《剑溪说诗又编》

白乐天中怀坦荡,见之于诗,亦洞澈表里,曲尽事情,俾读者欣然如对乐易友也。然往往意太尽,语涉粗俗,似欠澄汰之功。

《唐宋诗醇》

唐人诗篇什最富者,无如内居易诗。其源亦出于杜甫,而视甫为多……盖根柢六义之旨,而不失乎温厚和平之意,变杜甫雄浑苍劲而为流丽安详,不袭其面貌而得其神味者也。

《随园诗话》

周元公云:“白香山诗似平易,间观所存遗稿,涂改甚多,竟有终篇不留一字者。”余读公诗云:“旧句时时改,无妨悦性情。”

《瓯北诗话》

中唐以后,诗人皆求工于七律,而古体不甚精诣,故阅者多喜律体,不喜古体。唯香山诗,则七律不甚动人,古体则令人心赏意惬,得一篇辄爱一篇,几于不忍释手。盖香山主于用意。用意,则属对排偶,转不能纵横如意;而出之以古诗,则唯意之所至,辨才无碍。且其笔快如并剪,锐如昆刀,无不达之隐,无稍晦之词;工夫又锻炼至洁,看是平易,其实精纯。刘梦得所谓“郢人斤斫无痕迹,仙人衣裳弃刀尺”者,此古体所以独绝也。然近体中五言排律,或百韵,或数十韵,诗研炼精切,语工而词赡,气劲而神完,虽千百岂亦沛然有馀,无一懈笔。当时元、白唱和,雄视万代者正在此,后世卒无有能继之,此又不徒以古体见长也。

《瓯北诗话》

中唐诗以韩、孟、元、白为最。韩、孟尚奇警,务言人所不敢言;元、白尚坦易,务言人所共欲言。试平心论之,诗本性情,当以性情为主。奇警者,犹第在同句间争难斗险,使人荡心骇目,不敢逼视,而意味或少焉。坦易者多触景生情,因事起意,眼前景、口头语,自能沁人心脾,耐人咀嚼。此元、白较胜于韩、

《瓯北诗话》

元、白二人,才力本相敌。然香山自归洛以后,益觉老干无枝,称心而出,随笔抒写,并无求工见好之意,而风趣横生,一喷一醒,视少年时与微之各以才情工力竞胜者,更进一筹矣。故白自成大家,而元稍次。

《石洲诗话》

白公五古上接陶,下开苏、陆;七古乐府,则独辟町畦,其钩心斗角,接榫合缝处,殆于无法不备。

《石洲诗话》

白公之为广大教化主,实其诗合赋、比、兴之全体,合《风》、《雅》、《颂》之诸体,他家所不能奄有也。若以渔洋论诗之例例之,则所谓广大教化主者,真是粗细雅俗之不择,泥沙瓦砾之不拣耳。

《五七言今体诗钞序目》

香山以流易之体,极富赡之思,非独俗士夺魄,亦使胜流倾心。然滑俗之病,遂至滥恶,后皆以太傅为藉口矣。非慎取之,何以维雅正哉!

《艺概》

常语易,奇语难,此诗之初关也;奇语易,常语难,此诗之重关也。香山用常得奇,此境良非易到。

《艺概》

白香山乐府与张文昌、王仲初同为自出新意,其不同者在此平旷而彼峭窄耳。

《岘佣说诗》

香山五言,直率浅露,殆无可法。《秦中吟》诸篇较有意思,而亦伤平直。

《岘佣说诗》

香山七古,所谓“长庆体”,然终是平弱漫漶。

《三唐诗品》

其源出于程晓、应璩,亦参法陶公,研淡为华,琢虚成隽,虽与微之同訾轻俗,要自神清。《续古》十篇,夭条明丽,虽劲惭彭泽,高谢枚生,而挺秀缘情,正如子山拟阮,寓意微词,清思绝径。唯与微之赠答,少损其韵,亦缘精神相属,动与形模也。《秦中吟》、《讽喻诗》,则染采王建,青蓝异色,各尽其妍矣。

《陈石遗先生谈艺录》

白诗之妙,实能于杜、韩外扩充境界。宋诗十之七八从《长庆集》中来,然皆能以不平变化其平处。

词学图录

白居易(772-846) 字乐天,晚号香山居士,又号醉吟先生。祖籍太原,徙居下邽(今陕西渭南东北)。有《白氏长庆集》,存词30余首。

全唐诗补逸

白居易字乐天,其先太原人,后迁居下邽。贞元十六年擢进士第,元和初又擢才识兼茂、明于体用科。任左拾遗,出为江州司马,历刺杭、苏二州,以刑部尚书致仕。会昌六年卒,年七十五。补诗二首。(复出一首)

黄鹤楼志

卷:人物篇

白居易(772—846) 唐代诗人。字乐天,号香山居士、醉吟先生。祖籍太原(今山西太原),后迁居下邽(今陕西渭南),生于河南新郑。贞元十六年(800)进士,后与元稹同登书判拔萃科。历任翰林学士、江州司马、襄州别驾、苏州刺史、太子少傅分司东都,后人又称白傅或白太傅,官终刑部尚书。为新乐府运动的倡导者,与元稹并称“元白”,又与刘禹锡并称“刘白”。曾作七律《卢侍御与崔评事为予于黄鹤楼置宴,宴罢同望》《行次夏口,先寄李大夫》等诗,借黄鹤楼抒发自己忧国忧民之情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