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哀江南赋

哀江南赋朗读

粤以戊辰之年,建亥之月,大盗移国,金陵瓦解。

余乃窜身荒谷,公私涂炭。

华阳奔命,有去无归,中兴道消,穷于甲戌。

三日哭于都亭,三年囚于别馆。

天道周星,物极不反。

傅燮之但悲身世,无所求生;袁安之每念王室,自然流涕。

昔桓君山之志事,杜元凯之生平,并有著书,咸能自序。

潘岳之文采,始述家风;陆机之词赋,先陈世德。

信年始二毛,即逢丧乱,藐是流离,至于暮齿。

燕歌远别,悲不自胜;楚老相逢,泣将何及。

畏南山之雨,忽践秦庭;让东海之滨,遂餐周粟。

下亭漂泊,高桥羁旅,楚歌非取乐之方,鲁酒无忘忧之用。

遂追为此赋,聊以记言,不无危苦之辞,唯以悲哀为主。

日暮途远,人间何世。

将军一去,大树飘零;壮士不还,寒风萧瑟。

荆璧睨柱,受连城而见欺;载书横阶,捧珠盘而不定。

钟仪君子,入就南冠之囚;季孙行人,留守西河之馆。

申包胥之顿地,碎之以首;蔡威公之泪尽,加之以血。

钓台移柳,非玉关之可望;华亭唳鹤,岂河桥之可闻。

孙策以天下为三分,众裁一旅;项羽用江东之子弟,人唯八千。

遂乃分裂山河,宰割天下。

岂有百万义师,一朝卷甲,芟夷斩伐,如草木焉。

江、淮无涯岸之阻,亭壁无藩篱之固。

头会箕敛者,合从缔交;锄耰棘矜者,因利乘便。

将非江表王气,终于三百年乎?是知并吞六合,不免轵道之灾;混一车书,无救平阳之祸。

呜呼!山岳崩颓,既履危亡之运;春秋迭代,必有去故之悲。

天意人事,可以悽怆伤心者矣。

况复舟楫路穷,星汉非乘槎可上;风飙道阻,蓬莱无可到之期。

穷者欲达其言,劳者须歌其事。

陆士衡闻而抚掌,是所甘心;张平子见而陋之,固其宜矣。

我之掌庾承周,以世功而为族;经邦佐汉,用论道而当官。

禀嵩、华之玉石,润河、洛之波澜。

居负洛而重世,邑临河而晏安。

逮永嘉之艰虞,始中原之乏主。

民枕倚于墙壁,路交横于豺虎。

值五马之南奔,逢三星之东聚。

彼凌江而建国,此播迁于吾祖。

分南阳而赐田,裂东岳而胙土。

诛茅宋玉之宅,穿径临江之府。

水木交运,山川崩竭。

家有直道,人多全节。

训子见于纯深,事君彰于义烈。

新野有生祠之庙,河南有胡书之碣。

况乃少微真人,天山逸民。

阶庭空谷,门巷蒲轮。

移谈讲树,就简书筠。

降生世德,载诞贞臣。

文词高于甲观,模楷盛于漳滨。

嗟有道而无凤,叹非时而有麟。

既奸回之赑匿,终不悦于仁人。

王子洛滨之岁,兰成射策之年。

始含香于建礼,仍矫翼于崇贤。

游洊雷之讲肆,齿明离之冑筵。

既倾蠡而酌海,遂侧管以窥天。

方塘水白,钓渚池圆。

侍戎韬于武帐,听雅曲于文弦。

乃解悬而通籍,遂崇文而会武。

居笠毂而掌兵,出兰池而典午。

论兵于江汉之君,拭圭于西河之主。

于时朝野欢娱,池台钟鼓。

里为冠盖,门成邹鲁。

连茂苑于海陵,跨横塘于江浦。

东门则鞭石成桥,南极则铸铜为柱。

橘则园植万株,竹则家封千户。

西赆浮玉,南琛没羽。

吴歈越吟,荆艳楚舞。

草木之藉春阳,鱼龙之得风雨。

五十年中,江表无事。

王歙为和亲之侯,班超为定远之使。

马武无预于兵甲,冯唐不论于将帅。

岂知山岳闇然,江湖潜沸。

渔阳有闾左戍卒,离石有将兵都尉。

天子方删诗书,定礼乐。

设重云之讲,开士林之学。

谈劫烬之灰飞,辩常星之夜落。

地平鱼齿,城危兽角。

卧刁斗于荥阳,绊龙媒于平乐。

宰衡以干戈为儿戏,缙绅以清谈为庙略。

乘渍水而胶船,驭奔驹以朽索。

小人则将及水火,君子则方成猿鹤。

弊箄不能救盐池之咸,阿胶不能止黄河之浊。

既而鲂鱼赪尾,四郊多垒。

殿狎江鸥,宫鸣野雉。

湛卢去国,艅艎失水。

见被发于伊川,知其时为戎矣。

彼奸逆之炽盛,久游魂而放命。

大则有鲸有鲵,小则为枭为獍。

负其牛羊之力,凶其水草之性。

非玉烛之能调,岂璿玑之可正。

值天下之无为,尚有欲于羁縻。

饮其琉璃之酒,赏其虎豹之皮。

见胡桐于大夏,识鸟卵于条支。

豺牙密厉,虺毒潜吹。

轻九鼎而欲问,闻三川而遂窥。

始则王子召戎,奸臣介冑。

既官政而离逿,遂师言而泄漏。

望廷尉之逋囚,反淮南之穷寇。

飞狄泉之苍鸟,起横江之困兽。

地则石鼓鸣山,天则金精动宿。

北阙龙吟,东陵麟斗。

尔乃桀黠构扇,凭陵畿甸。

拥狼望于黄图,填卢山于赤县。

青袍如草,白马如练。

天子履端废朝,单于长围高宴。

两观当戟,千门受箭。

白虹贯日,苍鹰击殿。

竞遭夏台之祸,遂视尧城之变。

官守无奔问之人,干戚非平戎之战。

陶侃则空装米船,顾荣则虚摇羽扇。

将军死绥,路绝重围。

烽随星落,书逐鸢飞。

遂乃韩分赵裂,鼓卧旗折。

失群班马,迷轮乱辙。

猛士婴城,谋臣卷舌。

昆阳之战象走林,常山之阵蛇奔穴。

五郡则兄弟相悲,三州则父子离别。

护军慷慨,忠能死节。

三世为将,终于此灭。

济阳忠壮,身参末将。

兄弟三人,义声俱唱。

主辱臣死,名存身丧。

狄人归元,三军悽怆。

尚书多算,守备是长。

云梯可拒,地道能防。

有齐将之闭壁,无燕师之卧墙。

大事去矣,人之云亡。

申子奋发,勇气咆勃。

实总元戎,身先士卒。

冑落鱼门,兵填马窟。

屡犯通中,频遭刮骨。

功业夭枉,身名埋没。

或以隼翼鴳披,虎威狐假。

沾渍锋镝,脂膏原野。

兵弱虏彊,城孤气寡。

闻鹤唳而虚惊,听胡笳而泪下。

据神亭而亡戟,临横江而弃马。

崩于钜鹿之沙,碎于长平之瓦。

于是桂林颠覆,长洲麋鹿。

溃溃沸腾,茫茫惨黩。

天地离阻,人神怨酷。

晋郑靡依,鲁卫不睦。

竞动天关,争回地轴。

探雀[騺]而未饱,待熊蹯而讵熟。

乃有车侧郭门,筋悬庙屋。

鬼同曹社之谋,人有秦庭之哭。

余乃假刻玺于关塞,称使者之酬对。

逢鄂坂之讥嫌,值耏门之征税。

乘白马而不前,策青骡而转碍。

吹落叶之扁舟,飘长帆于上游。

彼锯牙而勾爪,又巡江而习流。

排青龙之战舰,斗飞䴏之船楼。

张辽临于赤壁,王浚下于巴丘。

乍风惊而射火,或箭重而回舟。

未辨声于黄盖,已先沈于杜侯。

落帆黄鹤之浦,藏船鹦鹉之洲。

路已分于湘汉,星犹看于斗牛。

若乃阴陵失路,钓台斜趣。

望赤岸而沾衣,舣乌江而不度。

雷池栅浦,鹊陵焚戍。

旅舍无烟,巢禽失树。

谓荆、衡之杞梓,庶江、汉之可恃。

淮海维扬,三千馀里。

过漂渚而寄食,托芦中而度水。

届于七泽,滨于十死。

嗟天保之未定,见殷忧之方始。

本不达于危行,又无情于禄仕。

谬掌卫于中军,滥尸丞于御史。

信生世等于龙门,辞亲同于河洛。

奉立身之遗训,受成书之顾托。

昔三世而无惭,今七叶而始落。

泣风雨于梁山,惟枯鱼之衔索。

入欹斜之小径,掩蓬藋之荒扉。

就汀洲之杜若,待芦苇之单衣。

于时西楚霸王,剑及繁阳。

鏖兵金匮,校战玉堂。

苍鹰赤雀,铁舳牙樯。

沈白马而誓众,负黄龙而度湘。

海潮迎舰,江萍送王。

戎车屯于石城,戈船掩乎淮、泗。

诸侯则郑伯前驱,盟主则荀罃暮至。

剖巢熏穴,奔魑走魅。

埋长狄于驹门,斩蚩尤于中冀。

然腹为灯,饮头为器。

直虹贯垒,长星属地。

昔之虎据龙盘,加以黄旗紫气,莫不随狐兔而窟穴,与风尘而殄瘁。

西瞻博望,北临玄圃。

月榭风台,池平树古。

倚弓于玉女窗扉,系马于凤凰楼柱。

仁寿之镜徒悬,茂陵之书空聚。

若夫立德立言,谟明夤亮。

声超于系表,道高于河上。

既不遇于浮丘,遂无言于师旷。

指爱子而托人,知西陵而谁望。

非无北阙之兵,犹有云台之仗。

司徒之表里经纶,狐偃之惟王实勤。

横雕戈而对霸主,执金鼓而问贼臣。

平吴之功,壮于杜元凯;王室是赖,深于温太真。

始则地名全节,终以山称枉人。

南阳校书,去之已远。

上蔡逐猎,知之何晚。

镇北之负誉矜前,风飙懔然。

水神遭箭,山灵见鞭。

是以蛰熊伤马,浮蛟没船。

才子并命,俱非百年。

中宗之夷凶静乱,大雪冤耻。

去代邸而承基,迁唐郊而纂祀。

反旧章于司隶,归馀风于正始。

沉猜则方逞其欲,藏疾则自矜于己。

天下之事没焉,诸侯之心摇矣。

既而齐交北绝,秦患西起。

况背关而怀楚,异端委而开吴。

驱绿林之散卒,拒骊山之叛徒。

营军梁溠,蒐乘巴渝。

问诸淫昏之鬼,求诸厌劾之巫。

荆门遭廪延之戮,夏首滥逵泉之诛。

蔑因亲于教爱,忍和乐于弯弧。

慨无谋于肉食,非所望于论都。

未深思于五难,先自擅于二端。

登阳城而避险,卧底柱而求安。

既言多于忌刻,实志勇于刑残。

但坐观于时变,本无情于急难。

地为黑子,城犹弹丸。

其怨则黩,其盟则寒。

岂冤禽之能塞海,非愚叟之可移山。

况以沴气朝浮,妖精夜殒。

赤鸟则三朝夹日,苍云则七重围轸。

亡吴之岁既穷,入郢之年斯尽。

周含郑怒,楚结秦冤。

有南风之不竞,值西邻之责言。

俄而梯冲乱舞,冀马云屯。

栈秦车于畅毂,沓汉鼓于雷门。

下陈仓而连弩,度临晋而横船。

虽复楚有七泽,人称三户。

箭不丽于六麋,雷无惊于九虎。

辞洞庭兮落木,去涔阳兮极浦。

炽火兮焚旗,贞风兮害蛊。

乃使玉轴扬灰,龙文斫柱。

下江馀城,长林故营。

徒思钳马之秣,未见烧牛之兵。

章曼支以毂走,宫之奇以族行。

河无冰而马度,关未晓而鸡鸣。

忠臣解骨,君子吞声。

章华望祭之所,云梦伪游之地。

荒谷缢于莫敖,冶父囚乎群帅。

硎阱摺拉,鹰鹯批㩌。

冤霜夏零,愤泉秋沸。

城崩杞妇之哭,竹染湘妃之泪。

水毒秦泾,山高赵陉。

十里五里,长亭短亭。

饥随蛰䴏,闇逐流萤。

秦中水黑,关上泥青。

于时瓦解冰泮,风飞电散。

浑然千里,淄、渑一乱。

雪暗如沙,冰横似岸。

逢赴洛之陆机,见离家之王粲。

莫不闻陇水而掩泣,向关山而长叹。

况复君在交河,妾在清波。

石望夫而逾远,山望子而逾多。

才人之忆代郡,公主之去清河。

栩阳亭有离别之赋,临江王有愁思之歌。

别有飘飖武威,羁旅金微。

班超生而望反,温序死而思归。

李陵之双凫永去,苏武之一雁空飞。

昔江陵之中否,乃金陵之祸始。

虽借人之外力,实萧墙之内起。

拨乱之主忽焉,中兴之宗不祀。

伯兮叔兮,同见戮于犹子。

荆山鹊飞而玉碎,随岸蛇生而珠死。

鬼火乱于平林,殇魂惊于新市。

梁故丰徙,楚实秦亡。

不有所废,其何以昌。

有妫之后,遂育于姜。

输我神器,居为让王。

天地之大德曰生,圣人之大宝曰位。

用无赖之子孙,举江东而全弃。

惜天下之一家,遭东南之反气。

以鹑首而赐秦,天何为而此醉!
且夫天道回旋,民生预焉。

余烈祖于西晋,始流播于东川。

洎余身而七叶,又遭时而北迁。

提挈老幼,关河累年。

死生契阔,不可问天。

况复零落将尽,灵光巍然。

日穷于纪,岁将复始。

逼切危虑,端忧暮齿。

践长乐之神皋,望宣平之贵里。

渭水贯于天门,骊山回于地市。

幕府大将军之爱客,丞相平津侯之待士。

见钟鼎于金、张,闻弦歌于许、史。

岂知灞陵夜猎,犹是故时将军;咸阳布衣,非独思归王子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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哀江南赋诗词注解
《哀江南赋》:「哀江南」语出《楚辞·招魂》「魂兮归来哀江南」句,梁武帝定都建业,梁元帝定都江陵,二者都属于战国时的楚地,作者借此语哀悼故国梁朝的覆亡。作品将家世与国史联系起来,将个人遭遇与民族灾难融汇在一起,概括了梁朝由盛至衰的历史和自身由南至北的经历,感情深挚动人,风格苍凉雄劲,具有史诗般的规模和气魄,是中国辞赋史上的名篇巨制。 众裁一旅:一作「众纔一旅」。 「我之掌庾承周,以世功而为族;经邦佐汉,用论道而当官」句:追叙先祖,言自己系出庾氏。庾氏祖先在周代为掌庾之官因而得姓庾(本意为仓库),在汉代因为「论道」而居官。「论道」有二解,《周书》:「兹惟三公,论道经邦。」但庾氏在汉代并无历三公之位者,只有东汉隐逸庾乘子孙为鄢陵著姓,其馀无考。又《周礼》有「坐论」、「作行」、「食货」为经邦大政,《史记·平准书》:「汉兴七十馀年,都鄙廪庾皆满,居官者以为姓号。」如淳注:「仓氏、庾氏是也。」或指此而言。当官,居官受职。 「禀嵩、华之玉石,润河、洛之波澜。居负洛而重世,邑临河而晏安」句:指庾氏世居河南颍川鄢陵、南阳新野等钟灵毓秀之地。嵩华,嵩山、华山。河洛,黄河、洛水。负洛,颍川在洛阳东南五百里,洛阳在北,故云「负洛」。重世,再世。庾氏本鄢陵人,再世之后,分徙新野。临河,指庾氏在新野邑居临淯水。郦道元《水经注》:「淯水又南入新野县。」晏安,安逸。 永嘉:晋怀帝年号(307-313)。永嘉之乱,怀帝、愍帝先后遇害,晋室南迁,中原为五胡所乱。所以下文说「中原乏主」。 五马:指晋琅邪王司马睿等五王。晋惠帝太安年间有童谣曰:「五马浮渡江,一马化为龙。」其后中原大乱,晋室琅邪王、汝南王、西阳王、南顿王、彭城王同至江东,而司马睿即位,为晋元帝。 三星:指荧惑、岁星、太白。《晋书·天文志》载:永嘉六年三月,三星聚于牛宿和女宿之间,星相家占卜后认为此乃晋室东迁之兆。 「彼凌江而建国,此播迁于吾祖」句:指晋元帝渡江建立政权,庾信的祖上从此徙居江东。凌江,渡江;播迁,庾信八世祖庾滔当时随晋室南渡。 「分南阳而赐田,裂东岳而胙土」句:指庾滔曾封遂昌侯一事。赐田、胙(zuò)土,封赏土地给功臣。《左传·僖公二十五年》:「晋侯朝王,与之阳樊、温、原、攒茅之田。晋于是始启南阳。」 诛茅:锄去茅草。 宋玉之宅:在湖北江陵县城北。庾滔过江以后居江陵,从本赋看,居处即是宋玉故宅。庾信因侯景之乱,自建业遁归江陵后,亦居此。 穿径:开辟道路。临江之府:汉共敖为临江王,在江陵建府第。 「水木交运,山川崩竭」句:指南朝宋、齐的兴亡相继。水木:南朝宋以水德为王,齐以木德为王。山川崩竭,亡国之兆。 「家有直道,人多全节。训子见于纯深,事君彰于义烈。」句:指庾氏一门自远祖庾滔至宋、齐兴亡之际,多能直道全节。训子、事君,指其家世传忠孝之道。 「新野有生祠之庙,河南有胡书之碣」句:指庾氏在新野、鄢陵世有生祠碑碣。生祠之庙,祖宗祠堂。河南,这里指鄢陵,在河南豫州境内,故云河南,庾氏最早从这里徙出。胡书,蝌蚪文。碣,墓碑。 少微真人、天山逸民:指庾信的祖父庾易。史载其为人志性恬静,不交外物,曾拒绝朝廷征召。少微,星名,也叫处士星。天山,《易·遁卦》:「天下有山,遁。」处士、逸民,均指不做官的贤者。阶庭二句:指庾易的门庭犹如贤士隐居的空谷,朝廷也曾以蒲轮征庾易去做官。空谷见《诗经·小雅·白驹》:「皎皎白驹,在彼空谷。」疏云:「以贤者隐居,必当潜处山谷。」蒲轮,为了使车轮走得安稳,特以蒲草裹轮。古代征聘年高贤士,行此礼仪。此指齐永明三年,曾以蒲车束帛征庾易一事。 移谈讲树:三国时管辂初见裴使君,清谈终日,因酷暑,将床移至庭前树下,竟夕而谈。就简书筠:晋徐伯珍少孤贫,学书无纸,以竹叶、箭箬代替。这两句形容其祖父的恬淡、简约。 「降生世德,载诞贞臣」句:指庾信的父亲庾肩吾,降生于世有贤德的人家,且其人亦是「贞臣」。侯景之乱时,庾肩吾不受贼职,潜奔江陵,故以贞臣称之。 「文词高于甲观,模楷盛于漳滨」句:指庾肩吾的才华、品德超越群伦。甲观,太子宫,庾肩吾曾为东宫通事舍人、太子率更令、中庶子等职。漳滨,漳水出湖北南漳县与沮水合流,流经江陵入长江。庾肩吾住在江陵,又曾为驻江陵的湘东王中录事咨议参军。 有道而无凤:指梁简文帝受制于贼臣,虽为有道之君,却因身处乱世而不见祥瑞之凤。 非时而有麟:喩庾肩吾生不逢时。非时,指生不逢时;麟,祥兽,是贤人的象征。 「既奸回之赑匿,终不悦于仁人」句:指庾肩吾为侯景所遣去假传圣旨,又为侯景之党宋子仙所逼,后虽逃至江陵,未几而卒。奸回,指侯景之流。赑匿,指处心积虑地谋反;仁人,即庾肩吾。 「王子洛滨之岁,兰成射策之年」句:以下是庾信自叙。王子,指周灵王太子晋。滨洛之岁,十五岁。刘向《列仙传》:「王子乔,周灵王太子晋也。好吹笙,作凤鸣。游伊、洛间。」《竹书纪年》:「晋平公使叔誉聘于周,见太子晋,与之言,五称而三躬。告平公曰:『太子行年十五,而誉弗能言,君请事之。』」兰成,庾信的小名。射策,应试。这两句是说自己年十五侍梁东宫讲读。 「始含香于建礼,仍矫翼于崇贤」句:意思是自己曾为尚书郎,又转为东宫学士。含香,见应劭《汉宫仪》:「桓帝时,侍中刁存年老口臭,上出鸡舌香与含之。后尚书郎含鸡舌香,始于此。」建礼,指建礼门,汉尚书郎起草文书,昼夜值班于建礼门。庾信一开始当安南府参军,很快就转为尚书度支郎。矫翼,指登仕途后初显身手。崇贤,太子宫门。 「游洊(jiàn)雷之讲肆,齿明离之冑筵」句:意思是自己身在东宫。洊雷,《易》:「洊雷震。」《系辞》释为「主器者莫若长子,固受之以震。」此处喩太子。齿,列。明离,在《易卦》中,为一象征光明之卦象。胄宴,太子的讲宴。 「既倾蠡而酌海,遂侧管以窥天」句:即「管窥蠡测」之意,这是庾信自谦才智疏浅。蠡,舀水的瓢。 「方塘水白,钓渚池圆」句:写东宫中景色。方塘、钓渚指宫中池馆。 「侍戎韬于武帐,听雅曲于文弦」句:指在东宫陪伴太子。韬,剑衣。武帐,见《汉书·汲黯传》:「上(汉武帝)尝坐武帐,黯前奏事。」文弦:即琴弦,张揖《广雅》:「琴五弦,文王增二弦。」 「乃解悬而通籍,遂崇文而会武」句:意思是自己在东宫颇受礼遇,任兼文武。解悬而通籍,指宫门名册上有其记名,供出入查对。崇文、会武,指身兼文武官职。庾信任东宫学士时,又为东宫领直,春宫兵马并受节度。 「居笠毂(gū)而掌兵,出兰池而典午」句:指身任掌兵之职。笠毂,兵车;兰池,汉宫观名;典午,即司马,掌兵之官。 「论兵于江汉之君,拭圭于西河之主」句:意思是自己曾与湘东王论水战之事,也曾出使东魏。江汉之君,梁元帝为湘东王时,庾信曾与之论中流水战事。拭玉,意谓出使。《仪礼》:「宾人北面坐,拭圭。」郑康成注:「宾,使者。拭,清之也。」西河之主,以战国时魏武侯指代东魏君主。《史记·孙子吴起列传》载:魏文侯以吴起为西河守,以拒秦韩,魏文侯卒,起事其子武侯。「武侯浮西河而下,中流,顾谓吴起曰:『美哉山河之固,此魏国之宝也。』」庾信本传载其出使东魏,「文章辞令甚为邺下所称。」自「王子滨洛之岁」句至此为庾信历数自己在梁时甚有声名。 「于时朝野欢娱,池台钟鼓」句:这是说梁曾经一度歌舞升平。 「里为冠盖,门成邹鲁」句:指梁朝盛时的物质富足和文化兴盛。冠盖,见《水经注》:「宜城县有太山,山下有庙。汉末多士,其中刺史、二千石、卿长数十人,朱轩华盖,同会于庙下。荆州刺史行部见之,雅叹其胜,号曰『冠盖里』。」邹鲁,孔孟故里,此处喩梁的文教礼乐之盛。 「连茂苑于海陵,跨横塘于江浦」句:指梁天监年间立建兴苑与缘淮作塘的两大工程。茂苑,吴国的繁茂林苑。海陵,今江苏泰县。横塘,在今江苏江宁县西南,因缘江筑堤围之成塘,故名横塘。 「东门则鞭石成桥,南极则铸铜为柱」句:意思是梁朝地域广大,东至于海,南至交阯。东门,见《史记·秦始皇本纪》:「立石东海上朐界中,以为秦东门。」鞭石成桥,见《述异记》:「秦始皇作石横桥于海上,欲过海观日出处,有神人驱石,去不速,神人鞭之,皆流血。今石桥其色犹赤。」作者以此指梁地东至于海。铸铜为柱,指东汉马援南征交趾,立铜柱,以为汉之南界。 「橘则园植万株,竹则家封千户」句:意思是家家富足。《史记·货殖列传》:「蜀、汉、江陵千树橘……渭川千亩竹……此其人皆与千户侯等。」 「西赆(jìn)浮玉,南琛没羽」句:指外国朝贡不绝。赆,赠送。琛,在此作献宝解。浮玉、没羽,均为外国的珍宝。 「吴歈(yú)越吟,荆艳楚舞」句:指太平时歌舞。歈,歌。艳,乐曲的引子。 「草木之藉春阳,鱼龙之得风雨」句:喩百姓的欢悦安乐。 「王歙为和亲之侯,班超为定远之使」句:指梁与当时并存的北方非汉族政权关系和睦,没有战争。班超,东汉名将,出使西域,通三十六国,汉和帝永元七年封定远侯。王歙即王昭君的侄子,封和亲侯,数次出使匈奴。 「马武无预于兵甲,冯唐不论于将帅」句:指梁朝承平之际,不事甲兵。马武,东汉将领,曾上书光武帝欲进军匈奴,光武不许,自此诸将莫敢言兵事。冯唐,西汉人,汉文帝论将帅功过,常顾问之。 「岂知山岳闇然,江湖潜沸。渔阳有闾左戍卒,离石有将兵都尉」句:指梁朝祸机潜伏,侯景之乱亦在酝酿之中。渔阳,秦郡,秦二世元年,发闾左贫民戍守渔阳,逾期便斩,当时陈胜为戍长,遂起兵。离石,今山西离石县。刘渊为离石之将,在此起兵叛晋。这两句喩侯景起家于戍兵。 「天子方删诗书,定礼乐。设重云之讲,开士林之学」句:指梁武帝过于喜文崇佛。删诗书,指梁武帝著《毛诗问答》、《尚书大义》等。定礼乐,指梁武帝为大臣所撰《五礼》断疑。重云之讲,指梁武帝曾在重云殿讲说佛经。开士林之学,指梁武帝置士林馆,延揽学士。 「谈劫烬之灰飞,辩常星之夜落」句:指梁武帝溺情佛教,所关心皆佛教事。劫烬之灰飞,见《搜神记》:汉武帝凿昆明池,深处无土,满是灰烬,满朝不解,到了东汉明帝时,西域僧人到洛阳,依据佛经解释说那是天地经历了大劫而残存的灰烬。常星,即恒星,汉时避文帝刘恒讳而称常星。据传说,释迦牟尼诞生之夜,天空不见恒星。 「地平鱼齿,城危兽角」句:指城池不设守备。地平,不设防。鱼齿,山名,在今河南省境内,春秋时楚师伐郑,涉于鱼齿之下。兽角,见《吕氏春秋》:「猛兽之角,能以为城。」 龙媒:骏马名。《汉书·礼乐志》:「天马徠龙之媒。」颜师古注引应仲瑗曰:「言天马者乃神龙之类,今天马已来,此龙必至之效也。」 「卧刁斗于荥阳,绊龙媒于平乐」句:刁斗被置于仓房里,骏马被拴在馆阁前,指军队不习战事。刁斗,古时军营用具,白天用以做饭,夜晚用以巡夜报时。荥阳,城名,在今河南。平乐,汉明帝时长安的馆阁名。 「宰衡以干戈为儿戏,缙绅以清谈为庙略」句:指群臣没有谋略,只尚清谈。宰衡,指当时深受梁武帝信用的重臣朱异,他对侯景之叛反应迟钝,致使梁朝没能及时应对。缙绅,指官僚士大夫阶层。庙略,朝廷的军国政策。 「乘渍水而胶船,驭奔驹以朽索」句:喩梁朝形势危惧。胶船,用胶黏合的船。周昭王失德,南征渡汉水时,船人用胶船载王,船至中流胶解船散,周昭王没于水。朽索,腐烂了的绳索。用朽索驾驭六马,结果必然是索断马惊,失去控制。 「小人则将及水火,君子则方成猿鹤」句:指叛军将至,上至士大夫,下至百姓,都将遭到残害。小人,此指平民百姓。猿鹤,《抱朴子》:「周穆王南征,一军尽化,君子为猿鹤,小人为沙虫。」 「敝箄(bēi)不能救盐池之咸,阿胶不能止黄河之浊」句:喩大难临头,已无可挽救。敝箄,破旧的箄。箄,一种竹屉,熬盐时,将之敝于甑底,盐多附着于箄上。阿胶:产于山东东阿的驴皮胶,据说煮胶的水越煮越清。语本《淮南子》:「阿胶一寸,不能止黄河之浊。」 鲂鱼赪(chēng)尾:鲂鱼即鳊鱼。见《诗经·周南·汉广》:「鲂鱼赪尾,王室如毁」。赪,浅红色。 四郊多垒:指战事吃紧。 江鸥、野雉:古人有「野鸟入处,宫室将空」的说法。 湛卢:宝剑名,此剑本吴国所有,后为楚昭王所得,风胡子说:「今吴王无道,杀君谋楚,故湛卢去国。」 艅艎:吴王大舰名。后泛称大船、大型战舰。《左传·昭公十七年》:「楚人大败吴师,获其乘舟艅艎。」 被发:野蛮部族的标志。周平王东迁时,辛有到伊川,看见一些人披头散发祭于野,认为这很失礼,说:过不了一百年,这儿将会变成野蛮戎人的地方。后来,秦、晋果然将陆浑之戎迁至伊川。 「殿狎江鸥,宫鸣野雉。湛卢去国,艅艎失水。见被发于伊川,知其时为戎矣」句:均为梁朝将亡、叛军将至的征兆。 彼奸逆:指侯景反复无常,不断叛变其主。奸逆,侯景,本为北魏军吏,后投东魏,又降西魏,再降梁,也因此称之为游魂放命。 「大则有鲸有鲵,小则为枭为獍(jìng)」句:这是在说侯景本性凶残,大则像鲸鲵一样蚕食诸国,小则如枭獍一样连同类都会残害。鲸、鲵,喩其有吞食弱小之性也;枭,食母之恶鸟;獍,食母之恶兽。 「负其牛羊之力,凶其水草之性」句:这是在说侯景为夷狄出身。牛羊之力、水草之性,指北方游牧民族食养牛、马、羊,逐水草而居。肆,放纵。 「非玉烛之能调,岂璿(xuán)玑之可正」句:指侯景本性难改。玉烛,见《尔雅》:「四时调谓之玉烛。」璿玑,古代观察天文的仪器。《尚书》:「璇、玑、玉衡,以齐七政。」 「值天下之无为,尚有欲于羁縻」句:指侯景降梁时,梁武帝毫无警戒,还有意笼络他。羁,络马的笼头。縻(mí),系牛缰绳。 「饮其琉璃之酒,赏其虎豹之皮」句:指梁武帝接受侯景的请降,并封赏甚厚。《南史·侯景传》:「景用王伟计,以太清元年二月遣其行台郎中丁和上表求降。帝诏群臣议之,尚书仆射谢举皆言纳景非便,武帝不从,遂纳之。封景河南王、大将军、使持节、督河南北诸军事、大行台,承制如邓禹故事。」 「见胡桐于大夏,识鸟卵于条支」句:指梁人对侯景有好奇之心而无戒备之意。胡柯,出自古西域鄯善国。鸟卵,即鸵鸟卵。大夏、条枝,均为西域古国。 「豺牙密厉,虺(huǐ)毒潜吹」句:指侯景暗中图谋反叛。虺,毒蛇;潜吹,暗中放毒。 「轻九鼎而欲问,闻三川而遂窥」句:指侯景的野心。九鼎,周有九鼎,乃三代以来天子权力的象征,《左传·宣公三年》:「楚子伐陆浑之戎,遂至于洛,观兵于周疆。定王使王孙满劳楚子。楚子问鼎之大小、轻重焉。对曰:『在德不在鼎。……成王定鼎于郏鄏,卜世三十,卜年七百,天所命也。周德虽衰,天命未改。鼎之轻重,未可问也。』」三川,战国时秦武王尝言欲坐车通三川。三川指当时周室的伊水、洛水、黄河流域。 「始则王子召戎,奸臣介冑」句:指萧正德事。萧正德为梁武帝的养子,因为未立为太子,心怀愤恨,侯景叛乱,便与之勾结,引狼入室。奸臣介胄,指朝廷不知萧正德奸心,反而还任命他为平北将军去拒阻叛军。 「既官政而离逿(tì),遂师言而泄漏」句:指侯景先立萧正德为天子,攻入台城后,又将其降为侍中大司马。萧正德觉得自己被骗,于是密书一封给鄱阳王萧契,让他带兵前来,侯景截得此信,杀了萧正德。逷,远;师言,是说泄漏军机。见《左传》:「齐寺人貂始漏师于多鱼。」 「望廷尉之逋囚,反淮南之穷寇」句:廷尉,掌刑狱之官。逋囚,逃犯。此指侯景,侯景得罪东魏所以才奔梁的。穷寇,指侯景降梁后,与东魏作战时,兵败涡阳,故称为穷寇。 狄泉之苍鸟:晋永嘉间,在周狄泉盟会的地方发生地陷,而后有一苍一白两鹅出现,苍者飞去,有人说那是胡人的象征,后来出了刘渊之乱,果然是胡人得势。此处以刘渊喩侯景。 横江:在今安徽之和县东南。侯景兵败涡阳之后,曾退袭寿春而据之,后又从寿阳发兵攻粱。 金精:即太白星,《汉书·天文志》:「昴者,西方白虎之宿。太白者,金之精。太白入昴,金虎相薄,主兵乱。」 「地则石鼓鸣山,天则金精动宿」句:指梁将败亡。石鼓鸣山,有兵乱则石鼓鸣。 「北阙龙吟,东陵麟斗」句:大难临头的征兆。北阙,代指梁朝帝都。梁普通五年,传说有龙斗于曲阿王陂。东陵,梁皇室的陵墓建陵。据说陵口的石辟邪起舞,墓道中还有大蛇在格斗。 桀黠(xiá):凶狠狡黠之人。 构扇:发动叛乱。 凭陵:仗势欺人。 畿甸:京都附近方圆五百里。 「尔乃桀黠构扇,凭陵畿甸」句:指侯景攻入台城后纵兵杀掠。 狼望、卢山:都是匈奴地名。 黄图:畿辅,王朝建都之处。 赤县:战国时邹衍称天下有九州,中国处赤县神州。 「拥狼望于黄图,填卢山于赤县」句:指侯景所率的北方军队攻占了梁朝都城。 「青袍如草,白马如练」句:指侯景的军队。大同年间有童谣说:「青丝白马寿阳来。」侯景于是有意乘白马,青丝为辔。后侯景围台城,部将皆穿着梁赏的青布做的袍子。 「天子履端废朝,单于长围高宴」句:指台城被围。天子,即梁武帝。履端,正月的意思。废朝,不再上朝。单于,即侯景。长围,指侯景在台城外筑起的包围工事。《南史·侯景传》:「贼既不克,乃止攻,筑长围以绝内外。」两观二句:指皇宫已首当其冲,危在旦夕。两观,宫门的双阙。 「白虹贯日,苍鹰击殿」句:语出《战国策》:「聂政之刺韩隗也,白虹贯日;要离之刺庆忌也,苍鹰击殿。」喩梁武帝将遭不测。 「竞遭夏台之祸,遂视尧城之变」句:指梁武帝被困于台城。夏台之祸,夏台在今河南巩县西南,桀囚汤于夏台。尧城之变,据说尧德衰,被舜囚于小城阳,俗谚将之称为「囚尧城」。 「官守无奔问之人,干戚非平戎之战」句:指粱武帝众叛亲离,梁诸王子间互相残杀而不打侯景。干,盾;戚,斧。 陶侃:东晋名臣,苏峻反时,陶侃借军粮给温峤,助其平定叛乱。 顾荣:晋陈敏反,顾荣手挥白羽扇临阵平叛,叛军溃散。梁虽也有如陶、顾之将,却于事无补。 「陶侃则空装米船,顾荣则虚摇羽扇」句:谓梁已无力平定侯景之乱。 「将军死绥,路绝重围。烽随星落,书逐鸢(yuān)飞」句:写侯景围台城,使内外隔绝,援兵不至。《司马法》:「将军死绥。」绥,退却。长围,叛军筑长围,以绝内外。烽,告急的烽火。鸢,风筝。梁武帝被困台城,将告急书信系于风筝,但侯景发现后即射落。 「乃韩分赵裂,鼓卧旗折」句:指援军败绩。《南史》载:「侯景至,援兵百万皆走。」 「失群班马,迷轮乱辙」句:形容梁军溃散遁逃景象。《左传·襄公十八年》平阴之战:「齐侯畏其众也,乃脱归。齐师夜遁。邢伯告中行伯曰:『有班马之声,齐师其遁?』」杜元凯注:「夜遁,马不相见,故鸣。班,别也。」又长勺之战:「曹刿曰:『吾视其辙乱,望其旗靡。』」 婴城:闭城自守。 卷舌:缄口不言。 昆阳之战象:《后汉书·光武帝纪》:「王寻、王邑围昆阳,驱虎、豹、犀、象之属以助威。光武率敢死者,乘锐奔之。城中亦鼓噪而出,震呼动天地,虎豹皆股栗。」 常山之阵蛇:《博物志》:「常山之蛇名率然,有两头,触其一头,一头至;触其中,则两头至。孙武以喩善用兵者。」 「昆阳之战象走林,常山之阵蛇奔穴」句:喩叛军攻城猛急,双方接斗酣烈。《南史·侯景传》:「景造诸攻具飞楼、及飞楼、幢车、登城车、钩堞车、阶道车、火车,并高数丈,车至二十轮,陈于阙前,百道攻城。……鼓叫沸腾,昏旦不息。」 五郡:当指湘东、邵陵、武陵、庐陵、南康五郡,为梁宗室分封之地。 三州:湘东王在荆州,武陵王在益州,邵陵王在郢州,此三王为武帝亲子。 「五郡则兄弟相悲,三州则父子离别」句:指梁武帝诸子援兵为叛军所阻,父子兄弟不能相救。 护军:指韦粲,与侯景战,战死后封护军将军。其祖父、父亲都是将官,故下文说「三世为将」。原作「二世」,据吴兆宜注《庾开府集笺注》改。 济阳忠壮:指济阳人江子一,其弟子四、子五。台城被围,江子一兄弟三人率百余人出战,江子一兄弟身先士卒,皆力战死。 敌人:或作「狄人」,指侯景。 归元:指叛军送还江子一的遗体。《南史·江子一传》:「贼义子一之勇,归之,面如生。」元,头颅。《左传》:「先轸免胄入狄师,死焉。狄人归其元,面如生。」 尚书:指都官尚书羊侃,负责都督城内诸军事,守御有方,病死后,台城遂陷落。
哀江南赋通用注解

译文
  梁太清二年,大盗篡国,金陵沦陷。我于是逃入荒谷,这时公室私家均受其害,如同陷入泥途炭火。不想后来奉命由江陵出使西魏,却有去无归。可叹梁朝的中兴之道,竟消亡于承圣三年。我的心情遭遇,正如率部在都城亭内痛哭三日的罗宪,又如被囚于别馆三年的叔孙婼。按照天理,岁星循环事情当能好转,而梁的灭亡却物极不反。傅燮临危只悲叹身世,无处求生;袁安居安常念及王室,自然落泪。以往桓君山的有志于事业,杜元凯的生平意趣,都有著作自叙流传至今。以潘岳的文采而始述家风,陆机的辞赋而先陈世德。我庾信刚到头发斑白之岁,即遭遇国家丧乱,流亡远方异域,直到如今暮年。想起《燕歌》所咏的远别,悲伤难忍;与故国遗老相会,哭都嫌晚。想当初自己原想像南山玄豹畏雨那样藏而远害,却忽然被任命出使西魏,如同申包胥到了秦庭。以后又想像伯夷、叔齐那样逃至海滨躲避做官,结果却不得不失节仕周,终于食了周粟。如同孔嵩道宿下亭的旅途漂泊,梁鸿寄寓高桥的羁旅孤独。美妙的楚歌不是取乐的良方,清薄的鲁酒也失去了忘忧的作用。我只能追述往事,作成此赋,暂且用来记录肺腑之言。其中不乏有关自身的危苦之辞,但以悲哀国事为主。我年已高而归途遥远,这是什么人间世道啊!冯异将军一去,大树即见飘零。荆轲壮士不回,寒风倍感萧瑟。我怀着蔺相如持璧睨柱之志,却不料为不守信义之徒所欺;又想像毛遂横阶逼迫楚国签约合纵那样,却手捧珠盘而未能促其定盟。我只能像君子钟仪那样,做一个戴着南冠的楚囚;像行人季孙那样,留住在西河的别馆了。其悲痛惨烈,不减于申包胥求秦出兵时的叩头于地,头破脑碎;也不减于蔡威公国亡时的痛哭泪尽,继之以血。那故国钓台的移柳,自非困居玉门关的人可以望见;那华亭的鹤唳,难道是魂断河桥的人再能听到的吗!孙策开创基业统一江南三分天下,创业之始他的军队不过五百人;项籍率领江东子弟起兵,人员只有八千。这样就剖分山河,割据天下。哪里有号称百万的义师,竟一朝卷甲溃败,让作乱者肆意戮杀,如割草摧木一般?长江淮河失去了水岸的阻挡,军营壁垒缺少了藩篱的坚固,使得那些得逞一时的作乱者得以暗中勾结,那些持锄耰和棘矜的人得到乘虚而入的机会。莫不是江南一带的帝王之气,已经在三百年间终止了吗!于此可知并吞天下,最终不免于秦王子婴在轵道旁投降的灾难;统一车轨和文字,最终也救不了晋怀、愍二帝被害于平阳的祸患。呜呼!山岳崩塌,既已经历国家危亡的厄运;春秋更替,必然会有背井离乡的悲哀。天意人事,真可以令人凄怆伤心的啊!何况又舟船无路,银河不是乘筏驾船所能上达;风狂道阻,海中的蓬莱仙山也无可以到达的希望。因踬者欲表达自己的肺腑之言,操劳者须歌咏自己所经历的事。我写此赋,纵然陆机听了拍掌而已,也心甘情愿;张衡见了将轻视它,本是理所当然的。
  我祖先在周朝掌管粮库,因有功而被赐姓;又因论道治国辅佐汉朝而晋升。庾氏秉承了嵩华玉石的温润特性,又被黄河洛水所滋养。在颍川住了两代后发生永嘉之乱,中原沦陷无主,百姓靠在墙壁上绝望等死,而路上豺狼虎豹交错纵横。晋宗室五王南渡长江,元帝于扬州践位。扬州建国之时,庾氏先祖也随着南迁。庾琛受封被赏赐土地,从宋玉旧宅搬到了临江王共敖的府邸。宋齐年间政权更迭,百姓惶惶不可终日。庾氏始终保持着正直的家风,保持忠孝节义的准则。庾家人事君义烈有方,始终忠孝相传。有人在新野给他们盖庙立祠,百姓在河南为他们立碑纪念。祖父庾易隐居于市,虽处阶庭之中,但与空谷无异,门巷前有蒲轮车来相招。他们在院子里的大树下高谈阔论,兴之所至舞文弄墨吟诗作赋。庾家后继有人:父亲庾肩吾文辞为东宫之冠,为大江南北行为楷模。但他生不逢时,既受到小人的怨恨攻击,也不讨当权者的欢心。
  我十五岁就参加了朝廷招考,担任东宫讲读,后来还当过尚书郎、东宫学士,是太子的贴身秘书,管理太子的学习与生活。我见识浅陋,忝居高位,诚惶诚恐。池塘水净,环境清幽,陪太子学习韬略,听曲观舞,拜会朝廷前辈文官武将。在练兵场上挥动令旗,指挥千军操练阵型;还帮助朝廷平定了水匪,活捉了匪首。
  当时朝廷上下同心和舟共济,人民安居乐业,经常参加娱乐活动。朝野欢娱,池台钟鼓,物质豪华,又重教育。皇家花园连着海陵产粮区,沿着淮河修筑长堤。国土往东南方向开拓,幅员辽阔。各地盛产柑橘,从江淮到岭南处处可见竹海。西南小国纷纷臣服,进贡献宝。全国吴歌楚舞,一片升平。就像草木遇阳春,鱼龙逢风雨。近五十年没有激烈战事和政局动荡,而有和平强势的外交,军队无仗可打,将帅久疏战阵。岂知群山笼罩了阴霾,江湖涌动着暗潮,各地纷纷酝酿起义。
  梁武帝带领文人删诗书,定礼乐;在重云殿亲自开讲,主讲佛学。多年的和平使军心懈怠,各处城防松弛;刀枪入库,马放南山。官员把打仗当作儿戏,以清谈作为升官进爵的阶梯。在渍水里乘坐胶船,用朽烂的绳索驾驭奔马。百姓遭殃,官员也没什么好下场。簸箕筛子不可能滤净水里的盐分,阿胶不能止住黄河的浑浊。然后鲂鱼尾巴变红,四郊布满军队的营垒。江上的鱼鹰,田野里的野鸡都跑到都城宫殿里来叫唤。湛庐剑会离开国都,艅艎也会失事沉水。辛有到伊川没有摆脱掉戎人,百年后就会成为戎人的地盘。
  奸逆侯景嚣张狂妄,目中无人,见风使舵,无信无义。大害就像鲸鲵,小害就像枭獍。凭他牛羊一样的一身蛮力,放纵他卑贱狡猾的野性;不是玉烛能调教得成的,也不是璇玑能纠正得了的。什么也纠正不了侯景的狡诈阴险。正值这边天下太平,梁朝想对外扩张势力。侯景炫耀他西域老家的特产,朝廷竟然用他进献的琉璃杯饮酒,观赏他进献的虎豹之皮。豺狼悄悄磨厉自己的牙,虺蛇在汇聚自己的毒液。他轻视九鼎,想着篡权夺位。
  开始是皇子萧正德勾结侯景作乱,朝廷又让内奸掌握军权。萧正德当政又被赶下台,随后传言不密事情败露。侯景是个贼配军,是侥幸没被关进大牢的山头草寇,得势的狄泉苍鸟,横江的困兽。地上石鼓鸣响,天上太白星进入昴宿,宫禁中竟出现龙吟麟斗。
  这些凶残狡黠狂妄嚣张之人,蹂躏了整个都城。他们像股来自狼望的阴云惨雾笼罩着都城,又像起自卢山的沙尘浊流弥漫了江南;用着梁朝发的粮饷服装兵器,竟打到梁朝都城来闹事。叛军包围了京城,天子不能上朝议政,守城将士在楼门观抵挡长戟,承受如蝗之箭。最终天子被困台城,惨遭杀害,没有官守奔问,武器成为摆设。就算陶侃、顾荣这样的人再生也没有用。
  将军战死沙场,台城之围解不开。城内物资匮乏,人心惶惶斗志丧失,内外消息断绝。援军四分五裂,战旗低垂,旷野上车辙凌乱,散落着翻倒的战车和兵士的尸体,失去主人的战马在徘徊。虽有猛士环城巡视,谋臣却已无计可施。可惜援军人多的优势像王莽军一样完全得不到发挥,以致五郡三州皇家父子兄弟悲哀离别。
  护军韦粲忠心无畏,慷慨死节;三代都是将领,终于到此为止。济阳江家三兄弟军阶都不高,但忠义可嘉。主上受辱他们英勇赴死,留得身后名声;叛军归还他们的遗体,三军悲声大作。尚书羊侃辅助太子的长子负责台城防卫,善用计谋,能化解云梯地道等攻城招数,有齐将田单守城的手段,可惜他忽然病逝,梁朝的希望之光也随之消失,大势已去也。
  柳仲礼胆气豪壮,勇武过人,统领各路援军,身先士卒。经过激烈的厮杀,最终头盔掉落被敌兵捡去,马窟填满了阵亡战士的尸体。他也受了重伤,伤势多次反复,没能解救得了台城之围。那些投靠叛军的奴才,狗仗人势,欺压百姓,无数血肉之躯倒在锋镝之下,鲜血流满了广袤的原野。梁军弱叛军强,城池孤立士气低沉。在凄清寒冷的冬夜里,守城士兵们饥寒交迫,看到城下烤火吃肉吹胡笳的叛军,情不自禁涌出伤心之泪。孙策占领神亭曾丢失铁戟,也曾在横江附近被冷箭所伤,弃马而还。梁军就像在天昏地暗的巨鹿长平战场上的秦赵军队一样惨败。
  于是桂林长洲等皇城宫苑被叛军劫掠一空,只剩下鸟兽出没其间。到处都是悬浮着的污血浊泪,墋黩垃圾。原来万人景仰的梁武帝竟沦为阶下囚,没有了无微不至的照顾服侍,命运转换真有天地之别啊。当年周平王东迁以避戎人主要依靠同宗晋文侯、郑武公的帮助护卫,而这时梁朝几个王子离心离德互相倾轧。他们不救建邺,就是想保存实力等待大变故,好去争夺皇位。赵武灵王和楚成王,青年时期都是英明睿智功业卓著,但晚年没处理好家庭关系,很悲惨地死于儿子之手,一世英名毁于一旦。于是像齐庄公被杀后,丧车停在远离祖庙的地方;像齐闵王遭淖齿杀害后,被抽了筋悬于东庙。陷于叛国的阴谋,臣子只能效法申包胥作秦庭之哭。
  我伪造过关文书冒充出使的人才通过叛军的关卡,在路上遇到各种猜疑与盘查,在陆路上乘白马赶青骡前进不了,只能乘船走水路投奔江陵。在路上遇到叛军沿江而上袭郢州,排出青龙飞燕似的舰阵船楼。梁朝派出大将王僧辩、胡僧佑抵挡叛军。叛军火舰攻城,风向不对反烧自己,船着箭而偏,恢复平衡而逃走。很多人翻船溺死。我乘坐的小船为了躲避战事,经常在江边找地方停泊,到了湘汉分野之处的江陵,仍眷顾旧国旧都。
  就像项羽在阴陵迷路,有船在乌江而不能渡。只见江河里插满了栅栏,工事里冒着黑烟。战乱中村镇里难觅人踪,人找不到栖身之处而流离失所。但坚信江陵雄兵能够扫荡妖氛,澄清寰宇。走过淮海地区,绕了三千余里。就像伍子胥逃亡在溧阳要饭,慌不择路被船夫藏进芦苇荡躲过追兵。闯过多条大江大河,濒临绝境十多次。到达江陵又感叹天保未定,忧心忡忡。自己本性不适应官场的礼仪,且并不热衷于仕途。先是担任御史中丞,后来又任右卫将军。
  像司马迁一样,我在江陵接受父亲的临终遗训。我几代祖先都德行无亏问心无愧,而我被拘后被迫事周开始衰落。只能在凄风苦雨的夜晚抚琴而歌,用乐声追忆逝去的亲人。走入弯曲的小道,关上野草中的柴扉。在滚滚浊流中要像屈原那样洁身自好,不能像诸葛恪那样锋芒毕露。
  此时西楚霸王萧绎,剑指繁阳恶鬼侯景,梁军选择金匮玉堂这样的吉日出兵作战,江陵水军舰队豪华气派。举行气壮山河的誓师大会,大军乘船渡江时战船似有黄龙托负,海潮迎舰队,江萍送霸王。军队在石城驻扎,船舰在淮泗停泊,声势浩大。陈霸先像郑伯一样前驱,王僧辩像荀罃那样晚到,两路合击叛军。敌军巢穴被攻破,树倒猢狲散,四处逃窜。像在驹门埋长狄人,在中冀斩蚩尤那样,贼酋被燃腹作为油灯,漆头作为饮器。侯景这个丧门星终于落地。可惜昔日繁华的都城变为一片废墟,狐兔鸟兽出没,百姓死伤累累,活着也流离失所,心形殄瘁。
  看那博望苑、玄圃这些东宫花园里,月榭上月光如水,风台上清风送音,曲池波纹淡淡,松柏又添年轮。想那皇宫内兵马进驻,倚弓系马,仁寿殿明镜白白悬挂,爱书的皇帝连书都没得陪葬。太子立德立言,谋略过人,谦恭有礼,声音超出言辞所表达的,道行高于河上公。只是没有仙翁浮丘公指路,也没有跟乐师旷论道。危难时把爱子托付别人,哪管得了死后谁能去西陵祭拜?并不是没有愿意献身的忠勇之士,无奈叛徒顽匪还掌握着天子兵权。
  王司徒风度儒雅,光明磊落,好比狐偃劝晋文公勤王,横刀立马,击鼓催军掩杀叛匪。平叛的功劳,强于杜元凯;王室的砥柱,深于温太真。为人做事就像全节那个地名,可惜结局像枉人那个山名。像文种被勾践所杀,像李斯父子同被戮。萧纶大败侯景,甚有声望,以前曾用箭射水神,用鞭抽山灵,因此山熊咬他的战马,风浪掀翻他的船只。梁武帝八个儿子虽有帝王之尊,但时运寿命却都不强。
  梁元帝消灭凶魔平定叛乱,洗雪耻辱,离开府邸去继承兄长之位。登基伊始,恢复梁朝旧制威严,矫正涣散颓败的官风民风。但为人猜忌刻薄,文过饰非,弄得人人自危,导致社会基础动摇不定,宏伟蓝图成了废纸一张。西有西魏,北有北齐,外交上陷于困境。又像项羽那样贪恋故土偏居一隅,而不能像泰伯那样勇于开创新局面。家族内乱愈演愈烈,闹得一塌糊涂,大臣们对于朝政也没什么好主张,定都江陵也被证明选择错误。对于五难没有深入思虑,先自擅其能,登危险之地阳城去避险,躺在砥柱之上求平安,言语尖酸刻薄,心胸狭隘,薄情寡恩,起初朝廷危难居然无动于衷,坐观成败。而江陵却偏于一隅,是弹丸之地。当时百姓怨声载道,盟友也感到心寒。难道精卫真能填海,愚公真能移山?而白天沴气漂浮,晚上妖精到处晃荡,赤乌云团围绕太阳飞动三天,轸宿内出现了浓厚的苍云。就像越灭吴,秦破郢,西魏军最终攻破了梁国。
  就如周郑交恶,秦楚结怨,梁元帝众叛亲离,士气不振,出师不利。而西魏兵强势盛,强大战车进攻城门。虽说“楚虽三户,亡秦必楚”,但梁军兵力单薄,箭射不退敌人,气势也镇不住敌军。这之前我离国使北,辞别洞庭湖和涔阳浦。当时大火烧了旗帜,出现贞风害蛊现象,全部烧掉十多万藏书,在石柱上折断龙纹宝剑,中兴大业灰飞烟灭。再回首下江长林,看看旧日城防,可是已不见烧牛之兵。国破之时,人们就像章曼支、宫之奇那样纷纷逃离,河未结冰就要渡马,天色未亮就要过关。忠臣粉身碎骨,君子忍气吞声。章华宫就在望祭之所云梦那伪游之地。将士被杀被俘,百姓遭受屠戮。天悲地惨啊,盛夏下霜雪,井泉出沸水,杞妇痛哭,湘妃流泪。
  江陵囚徒们被赶往长安,经过秦人投毒的泾河,走过赵国井陉的崇山峻岭,五里一短亭,十里一长亭,饿了抓蛰燕等野生动物充饥,晚上跟着萤火微光摸索前行,走到水是黑的泥是青的秦中关上。感到天旋地转,脑子一片空白。淄和渑的差别界限荡然无存,王公贵妇和士卒下人都只剩下生存活命的卑微乞求。秦地大雪纷飞暗如沙,冰横江上好似岸。他们的遭遇远比陆机、王粲的经历惨痛得多,依稀听到当年陇水的涛声,关山的抽泣。就如汉军在万里之遥的车师国交河城作战,他们的妻子在老家清波的茅屋里艰难度日,无数家庭妻离子散,有的成为了望夫石、望子石;又如武臣才人嫁给下人后思忆代郡,清河公主流落民间吃尽苦头。栩扬亭曾写离别赋,临江王也有愁思歌。我也是漂泊异乡,亡命天涯,班超活着盼望返乡,温序死后还思归家,可叹李陵北飞双凫永远离去,苏武的南飞雁也希望成空。
  江陵陷落乃是金陵之祸的开始,表明看来祸患是外部入侵叛乱所造成,其实主因还是王室的内乱内耗。拨乱反正中兴国家的君主无人祭祀,伯伯叔叔一起被侄子杀戮,荆山之玉碎,隋侯之珠死,精英损失殆尽,死难者壮志未酬,阴魂不散,依然在故土上空游荡。大梁迁徙于丰,楚地沦丧于秦,没有梁的覆亡,哪来西魏及北周和南陈的兴盛。就像有妫的后代最终取得姜齐那样,夺取了我梁朝皇位。天地的生养之德叫施生,圣人的大宝才真正叫位。起用无赖子弟断送了大好河山,可惜天下一家的盛景遭到内乱而烟消云散。天帝在酒宴上喝醉了吧,把鹑首两星宿给了秦人。
  天道的回旋变幻,包含了生民命运的荣辱沉浮。我祖先曾在西晋为官,后南渡到江陵一带繁衍生息。到我这里已历经七代,却遭遇时变又举家北迁,携老入关,侍奉多年。历尽悲欢离合,不必尤人怨天。家族草木零落,自己却岿然独存。时到年底,新年快要来临,还有很多烦恼艰辛,耗费着憔悴不堪的心力。整天出入宫廷周旋豪门,也经常到城外赏景踏青。大将军幕府的上宾,丞相平津侯的待士,出入钟鸣鼎食之家,往来弦歌纷扬之地。岂知我曾是梁朝的右卫将军,思归的不仅仅是皇室子弟啊!
注释
哀江南:语出《楚辞·招魂》“魂兮归来哀江南”句,梁武帝定都建业,梁元帝定都江陵,二者都属于战国时的楚地,作者借此语哀悼故国梁朝的覆亡。
粤:发语辞。戊辰:指梁武帝太清二年(548)。建亥之月:阴历十月。
大盗:窃国篡位者,这里指侯景。移国:篡国。《后汉书·光武帝纪》:“炎正中微,大盗移国。”金陵:即建邺,今南京市,梁国都。《南史·梁武帝纪》:“太清二年八月戊戌,侯景举兵反。十月,……至建邺。”
窜:逃匿。荒谷:《左传》杜预注:“荒谷,楚地。”此指江陵(今湖北江陵县,古楚地)。《北史·庾信传》:“侯景作乱,梁简文帝命信率宫中文武千余人营于朱雀航。及景至,信以众先退。台城陷后,信奔于江陵。”公私:公室和私家。涂炭:指陷于泥涂炭火。《尚书》:“有夏昏德,民坠涂炭。”
华阳:华山之南。阳,山南。此指江陵。奔命:奉命奔走。梁元帝承圣三年(554),庾信奉命由江陵出使西魏,十一月,江陵被西魏攻陷,庾信于是留在长安未归。
中兴:指梁元帝于承圣元年(552)平定侯景之乱,即位江陵。道销:中兴之道销亡。甲戌:指承圣三年(554)。《南史·元帝纪》:“承圣三年,魏使于谨来攻。……十一月,魏军至栅下,帝见执。魏人戕帝。”
“三日”二句:《晋书·罗宪传》:“魏之伐蜀,宪守永安城。及成都败,知刘禅降,乃率所部临于都亭三日。”另据《左传·昭公二十三年》记载:“晋人来讨,叔孙婼如晋,晋人执之,……乃馆诸于箕。”临,《左传》杜注:“哭也。”都亭,都城亭阁。
天道:天理。周星:即岁星,也称太岁,木星,因其一十二年绕天一周,故名。物极不反:指梁朝就此一蹶不振、再难恢复。
傅燮:字南容,东汉末年人。无处求生:据《后汉书·傅燮传》记载,傅燮任汉阳太守,王国、韩遂等率兵攻城,城中兵少粮乏,他的儿子劝他弃城归乡,傅燮慨叹说:“汝知吾必死耶!……世乱不能养浩然之志,食禄又欲避其难乎?吾行何之,必死于此!”于是命令左右进兵,临阵战死。
袁安:字邵公,后汉时人。自然流涕:《后汉书·袁安传》:“安为司徒,以天子幼弱,外戚擅权,每朝会进见及与公卿言国家事,未尝不噫呜流涕。”
桓君山:即桓谭,字君山,后汉时人。著《新论》二十九篇。志事:一作“志士”。
杜元凯:即杜预,字元凯,晋代人,有《春秋经传集解》。书的序里说:“少而好学,在官则观于吏治,在家则滋味典籍。”
自序:古人著书往往有自序记述身世和写作旨意。桓谭《新论》自序今已散佚。
潘岳:字安仁,晋代诗人。始述家风:潘岳有《家风诗》,自述家族风尚。
陆机:字士衡,晋代诗人。先陈世德:陆机有《祖德赋》《述先赋》,又有《文赋》:“咏世德之骏烈。”
二毛:指头发有黑白二色。丧乱:指侯景之乱和江陵沦陷被留西魏。当时庾信年四十左右。
藐是:一作“狼狈”。藐,远。暮齿:暮年。
燕歌:指乐府《燕歌行》。《乐府诗集》引《广题》说:“燕,地名也,言良人从役于燕而为此曲。”《北史·王褒传》:“褒作《燕歌》,妙尽塞北苦寒之言。元帝及诸文士和之,而竞为凄切。”今《庾子山集》中亦有此作。
楚老:代指故国父老。旧说引《汉书·龚胜传》,说楚人龚胜于王莽时不愿“一身事二姓”,“遂不复开口饮食,积十四日死”。庾信世居楚地,所以引用此事来深惭他自己为两位君主效命。泣将何及:《后汉书·逸民传》:“桓帝世党锢事起,守外黄令陈留张升去官归乡里,道逢友人,共班草而言。……因相抱而泣。老父趋而过之,植其杖,太息言曰:‘吁!二大夫何泣之悲也,夫龙不隐鳞,凤不藏羽,网罗高悬,去将安所?虽泣何及乎!’”
南山之雨:《列女传·贤明传》:“妾闻南山有玄豹,雾雨七日而不下食者,何也?欲以泽其毛而成文章,故藏而远害。”一说以山高在阳喻君主,指迫于君命不敢不使魏。践秦庭:《左传·定公四年》:“申包胥如秦乞师,……立依于庭墙而哭,日夜不绝声,……七日,……秦师乃出。”此喻出使求和救急。
“让东海”二句:据《史记·伯夷列传》记载,孤竹君之子伯夷、叔齐因相互推让君位,先后逃至海滨。武王灭纣,他们二人认为那是不义,于是不食周栗,饿死于首阳山。这两句是说他原本以谦让为怀,却不能如伯夷、叔齐那样殉义。一说“让东海”句引用《史记·齐太公世家》中记载,齐康公十九年(前385年)“田常曾孙田和始为诸侯,迁康公海滨”一事,指魏、周换代。
下亭:《后汉书·范式传》载孔嵩应召入京,在下亭的道路旁过夜时,马匹被盗。高桥:一作“皋桥”。《后汉书·梁鸿传》:梁鸿“至吴,依大家臯伯通,居庑下。”臯家傍桥,在今江苏苏州阊门内。此谓旅途劳顿。
楚歌:楚地民歌。《汉书·高帝纪》:“帝谓戚夫人曰:‘为我楚舞,吾为若楚歌。’”
鲁酒:鲁地之酒。许慎《淮南子注》:“楚会诸侯,鲁、赵俱献酒于楚王,鲁酒薄而赵酒厚。楚之主酒吏求酒于赵,赵弗与。吏怒,乃以赵厚酒易鲁薄酒。奏之楚王,以赵酒薄,故围邯郸也。”
记言:《汉书·艺文志》:“古之王者,世有史官,左史记言,右史记事。”据此可知庾信写这篇文章,不只是慨叹身世,也是兼记历史。
“不无”二句:语出嵇康《琴赋》序:“称其材干,则以危苦为上:赋其声音,则以悲哀为主。”
日暮涂远:指年岁已老而离乡路远。《吴越春秋》:“子胥谢申包胥曰:‘吾日暮途远,吾故倒行而逆施之。’”涂,同“途”。远,一作“穷”。人间何世:《庄子》有《人间世》篇。王先谦《集解》:“人间世,谓当世也。”此感慨年老世变。
“将军”二句:《后汉书·冯异传》:“每所止舍,诸将并坐论功,异常独屏树下,军中号曰‘大树将军’。”这里是作者以冯异自喻,说他离开国家,梁朝沦亡。
壮士:指荆轲。《战国策·燕策》记太子丹送荆轲易水上,“高渐离击筑,荆轲和而歌,……曰:‘风萧萧兮易水寒,壮士一去兮不复还!’”这两句是说他出使西魏,一去不归。
荆璧:即和氏璧,因楚人和氏在楚山挖得而名。睨:斜视。连城:相连之城。此典出《史记·廉颇蔺相如列传》:“赵惠文王时,得楚和氏璧。秦昭王闻之,使之遗赵书,愿以十五城请易璧。……遂遣相如奉璧西入秦。……相如视秦王无意偿赵城,……因持璧却立,倚柱,怒发上冲冠,谓秦王曰:‘……大王必欲急臣,臣头今与璧俱碎于柱矣!’……秦王恐其破璧,乃辞谢固请,召有司案图,指从此以往十五都予赵。……相如度秦王虽斋,决负约不偿城,乃使其从者衣褐,怀其璧,从径道亡,归璧于赵。”此指作者出使西魏被骗。
载书:盟书。珠盘:诸侯盟誓所用器皿。《周礼·天官·冢宰》:“若合诸侯,则共珠盘玉敦。”郑玄注:“合诸侯者必割牛耳,取其血歃之以盟。珠盘以盛牛耳。”此用毛遂之典。《史记·平原君列传》:“平原君与楚合纵,言其利害,日出而言之,日中不决。毛遂按剑历阶而上,……谓楚王之左右曰:‘取鸡狗马之血来!’毛遂奉铜盘而进之,……于是定纵。”这里是说他出使西魏,未能缔约,梁朝反遭攻打。
“钟仪”二句:《左传·成公七年》:“楚子重伐郑。……囚郧公钟仪,献诸晋。……晋人以钟仪归,囚诸军府。”九年,“晋侯观于军府,见钟仪问之曰:‘南冠而絷者谁也?’有司对曰:‘郑人所献楚囚也。’……使与之琴,操南音,……文子曰:‘楚囚,君子也。’”此作者以钟仪自比,说他原本是楚人,却羁留在魏、周一带,类似于“南冠之囚”。
季孙:春秋时鲁国大夫。行人:掌朝觐聘问的官员。西河:今陕西省东部。《左传·昭公十三年》记载,“诸侯盟于平丘,邾、莒告鲁朝夕伐之,因无力向晋进贡。晋遂执季孙。后欲释之,季孙不肯归。”叔鱼就威胁说:“……鲋也闻诸吏将为子除馆于西河,其若之何?季孙惧,乃归鲁。”此作者自比季孙,但稍微改变了原意,说他被留在异国他乡,难以回归。
申包胥:春秋时楚国大夫。顿地:叩头至地。事见《左传·定公四年》,吴国伐楚国,申包胥到秦国求救兵,“立依于庭墙而哭,日夜不绝声,勺饮不入口。七日,秦哀公为之赋《无衣》,九顿首而坐。秦师乃出”。此二句是说作者曾为救梁国竭尽心力。
“蔡威公”二句:刘向《说苑》:“蔡威公闭门而泣,三日三夜,泣尽而继之以血,曰:‘吾国且亡。”此谓作者对梁国灭亡深感悲痛。
钓台:在武昌。此代指南方故土。移柳:据《晋书·陶侃传》,陶侃镇守武昌时,曾命令各军营种植柳树。玉关:玉门关,在今甘肃敦煌县西。此代指北地。此谓滞留北地的人是再也见不到南方故土的柳树。
华亭:在今上海市松江县,晋代陆机兄弟曾共游于此十余年。河桥:在今河南孟县,陆机在此兵败被诛。《世说新语·尤悔》:“陆平原河桥败,为卢志所谗,被诛。临刑叹曰:‘欲闻华亭鹤唳,可复得乎!’”这两句是说故乡鸟鸣已非身处异地的人所能听到。
孙策:字伯符,三国时吴郡富春(今浙江富阳)人。先以数百人依附袁术,后平定江东,建立吴国。三分:指魏、蜀、吴三分天下。一旅:五百人。《三国志·吴志·陆逊传》:“逊上疏曰,昔桓王(孙策谥号长沙桓王)创基,兵不一旅,而开大业。”
项籍:字羽,下相(今江苏宿迁西南)人。江东:长江南岸南京一带地区。《史记·项羽本纪》记载项羽兵败乌江,笑着对亭长说:“籍与江东子弟八千人渡江而西,今无一人还。”
“遂乃”二句:原本出自贾谊《过秦论》:“宰割天下,分裂山河。”
百万义师:指平定侯景之乱的梁朝大军。卷甲:卷敛衣甲而逃。芟夷:删削除灭。据《南史·侯景传》载,侯景造反,梁将王质率兵三千无故自退,谢禧弃白下城逃走,援兵至北岸,号称百万,后来全都败走。另外,侯景曾告戒诸将说:“破城邑净杀却,使天下知吾威名。”
江淮:指长江、淮河。涯岸:水边河岸。
亭壁:指军中壁垒。藩篱:竹木所编屏障。
头会箕敛:《汉书·陈余传》:“头会箕敛以供军费。”服虔注:“吏到其家,以人头数出谷,以箕敛之。”合从缔交:贾谊《过秦论》:“合从缔交,相与为一。”原为战国时六国联合抗秦的一种谋略,这里指起事者们彼此串联,相互勾结。
锄耰(yōu):简陋的农具。棘矜:低劣的兵器。贾谊《过秦论》:“锄耰棘矜,不敌于钩戟长铩也。”因利乘便:《过秦论》:“因利乘便,以宰割天下。”此指陈霸先乘梁朝衰乱,取而代之。
江表:江外,长江以南。王气:古时人们认为天子所在地有祥云王气笼罩。三百年:指从孙权称帝江南,历东晋、宋、齐、梁四代,前后约三百年的时间。
六合:指天地四方。贾谊《过秦论》:“吞二周而亡诸侯,履至尊而制六合。”轵道之灾:《史记·高祖本纪》记汉高祖入关:“秦王子婴素车白马,……降轵道旁。”轵道,在今陕西咸阳市西北。
混一车书:指统一天下。《礼记·中庸》:“今天下车同轨,书同文,行同伦。”平阳之祸:据《晋书·孝怀帝本纪》,永嘉五年(311)刘聪攻陷洛阳,迁晋怀帝于平阳。永嘉七年(313),怀帝被害。又《孝愍帝本纪》记载,晋愍帝建兴四年(316)刘曜攻陷长安,迁愍帝于平阳。建兴五年(317),愍帝遇害。平阳,在今山西临汾县。
“山岳”二句:《国语·周语》:“山崩川竭,亡之征也。”
春秋迭代:比喻梁、陈两朝更替。去故:离别故国。
凄怆伤心:阮籍《咏怀八十二首》其九:“素质游商声,凄怆伤我心。”
楫:船桨。星汉:银河。槎:竹筏木排。张华《博物志》:“旧说云,天河与海通。近世有人居海渚者,年年八月有浮槎去来不失期。”
飙:暴风。蓬莱:传说中的三座神山之一。无可到之期:《汉书·郊祀志》:“自威宣、燕昭使人入海求蓬莱、方丈、瀛洲。此三神山者,其传在勃海中,……未至,望之如云;及到,三神山反居水下。临之,患且至,则风辄引船而去,终莫能至云。”
穷者:指仕途困踬的人。达:表达。《晋书·王隐传》:“隐曰:盖古人遭时则以功达其道,不遇则以言达其才。”何休《公羊传解诂》:“饥者歌其食,劳者歌其事。”此说明作者作赋是有感而发。
陆士衡:陆机字士衡。抚掌:拍手。《晋书·左思传》记载,左思作《三都赋》,“初陆机入洛,欲为此赋。闻思作之,抚掌而笑,与弟云书曰:‘此间有伧父作《三都赋》。须其成,当以复酒甕耳。’及思赋出,机绝叹伏,以为不能加也,遂辍笔焉。”此谓作者写这篇文章以后即使受人嘲笑,也心甘情愿。
张平子:张衡字平子。陋:轻视。《艺文类聚》:“昔班固观世祖迁都于洛邑,惧将必逾溢制度,不能遵先圣之正法也。故假西都宾,盛称长安旧制,有陋洛邑之议,而为东都主人折礼衷以答之。张平子薄而陋之,故更造焉。”此谓此赋就算为人轻视,也是理所当然的。
参考资料:完善
1、陈振鹏章培恒.古文鉴赏辞典(上).上海:上海辞书出版社,1997:781-788
2、霍旭东等.历代辞赋鉴赏辞典.合肥:安徽文艺出版社,1992:554-564

哀江南赋作者简介

庾信

中国历代人名大辞典

【生卒】:513—581
【介绍】:

北周南阳新野人,字子山。庾肩吾子。文藻绮艷,与徐陵齐名,时称徐庾体。仕梁起家湘东国常侍,累官右卫将军,封武康县侯。侯景陷建康,信奔江陵,奉使聘西魏,被留不返。进车骑大将军、仪同三司。入周,封临清县子。明帝、武帝皆好文学,并恩礼之。累迁骠骑大将军、开府仪同三司,世称庾开府。官至司宗中大夫,以疾去职。其《哀江南赋》为思恋故土之传世名篇。有《庾子山集》辑本。